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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伏傳順勢從觀星台搬回檀香小築,就近指點外門弟子修行,也就不會引人注目了。非但不會有人懷疑謝青鶴與伏傳不和,反而會認定謝青鶴倚重伏傳,才會授以如此重任!
「大師兄,我……」伏傳萬萬沒想到,大師兄還有這麼一招。
他就是委屈極了打個嘴炮,若是大師兄不肯哄他,他睡上一夜之後,明天也要去給大師兄賠罪認錯,把搬家的提議收回來。在他想來,他怎麼都不可能搬出去的!這會使宗門人心動搖!
現在真要被搬回檀香小築,伏傳頓時就傻眼了。這可怎麼辦?
謝青鶴看樣子也不是馬上就要走,伏傳咬牙抹去了臉面,就要反口:「我不是……」
「後悔了?」謝青鶴問。
伏傳根本看不出謝青鶴有生氣的跡象,如今的謝青鶴更是平靜如水,沒有一絲戾氣。
這仍舊是從前那個對自己無比寬和、永遠會帶笑請自己坐下,認真聆聽自己訴說的大師兄。這讓伏傳生起一絲希冀,也許,大師兄也只是嚇唬我?我若對他說句軟話,求一求他,他就饒了我呢?
這絲希望讓伏傳不迭點頭,滿眼懇切:「我錯了。我不是真的想搬走,我對大師兄使了脾氣。」
「知道後悔是好事。因為你今天的衝動造成的後果並不嚴重。」謝青鶴言辭和緩,語氣溫柔,話里話外的意思卻沒有一絲容情,「不過,你還是得搬回檀香小築去。記著今日的教訓。以後若是知道自己情緒激動、狀態不好,寧可閉口不語,也不要胡說八道。言辭如箭矢,開弓不回頭。」
伏傳才意識到大師兄是真的生氣了,這番話正經帶了幾分教訓的味道,若不遵從必要受誡。
他束手站在謝青鶴面前,想起與謝青鶴相處的種種。大師兄就從來不會為情緒所趁,大師兄也有痛苦難受的時候,越是痛苦難受的時候,越是三緘其口,從不胡說八道。
一時衝動時說了話,就可以不負責麼?就必定要對方再三體諒,善意原宥麼?
伏傳明白這教訓是為了自己好。他問自己,你想要成為大師兄那樣,被眾人所信服,所說的每一句話都貴重無比的信人,還是一個總是毛毛躁躁情緒上頭就癲狂妄言的妄人?
可是,他也真的不想搬離觀星台。
伏傳在敬領教訓和哀求饒恕之間左右為難,猶豫再三之後,還是忍不住求道:「大師兄,我記著教訓了。可否請大師兄開恩,准許弟子繼續留在觀星台。我願受刑誡。大師兄重重責罰我,罰得兇狠些,我也是能記得住的,一輩子不敢忘。」
「你或許會疑心,我是趁機將你趕出觀星台。」謝青鶴說。
不等伏傳否認,謝青鶴已經大大方方地承認了:「對。我就是趁機作為。你若不給我這個機會,我不會主動讓你離開。哪怕你我都心知肚明,讓你離開是最好的安排。」
伏傳眼睛都紅了,呼吸急促,又似乎怕呼吸聲驚動了謝青鶴,竭力屏息不動。
「回去吧。」謝青鶴摸摸他的腦袋,「觀星台不是你的歸處。」
※
從伏傳那邊回來之後,謝青鶴和往常一樣洗漱上床,吹燈「睡覺」。
燈是吹了,覺是真的沒睡著。他躺在床上,運極耳力,聽著隔壁的一舉一動。今日雷厲風行讓小師弟搬回檀香小築,謝青鶴也很擔心那小孩會不會情緒失控,鬧出些事情來。
使人安慰的是,伏傳是個非常讓人省心的孩子。他的自律與控制是刻進了骨子裡的。
今日伏傳鬧得最大的一件事,也就是假裝自己荒廢了課業——連真的鬆懈幾日,讓謝青鶴自己去發現壞事了都不肯。每日的功課都認認真真做了,鬧脾氣還得假裝自己不乖。
謝青鶴對他極其無情。
他不過說錯了一句話,謝青鶴就讓他開弓沒有回頭箭,直接搬出去了。
饒是如此,道理講明白了,伏傳也只求了一回,得知謝青鶴堅持不肯饒恕,他也只是默默抹淚,沒有繼續糾纏哭求。
——他若是真的繼續牽著衣擺哭,一直認錯哀求,謝青鶴也很難說自己會怎麼處置。
然而,能夠讓謝青鶴放在心上扶持呵護的小師弟,也不是那樣恃寵而驕、不依不饒的性子。
大半個晚上,隔壁伏傳都沒歇下,一直在收拾東西。
謝青鶴聽著他在屋內悉悉索索地動作,孩子特別乖,沒有摔盆打碗發脾氣,很老實地收東西,偶爾也會停下來,似乎是坐下了?再過一會兒,就能聽見很短促的抽泣。
想著伏傳在隔壁傷心哭泣,謝青鶴也有些心疼。
只是讓伏傳沉浸在這段不健康的感情里沒有任何益處,為了伏傳的未來,些許傷心也難以避免。
待日後伏傳覓得知音佳侶,再回首今日這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時,也不過是一段年少荒唐的笑話,他也會自嘲這時候完全不懂事的自己吧?想到這裡,謝青鶴心間的難受才稍稍安穩下來。
謝青鶴很擔心伏傳越想越傷心,以至於情緒失控,小師弟守心功夫是真的不好。
就這麼躺在床上,安安靜靜地用耳朵守了一夜,伏傳只是偶爾抽泣,並沒有發狂失控的跡象。
直到山間傳來鳥雀鳴叫的聲音,天蒙蒙亮,收拾了一夜屋子的伏傳才輕手輕腳出門。
他去崖邊汲了山泉,謝青鶴臥房隔壁的廚房,很快就有了燒柴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