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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傳見這樹枝的光也不怎麼亮,沒接手之前尚有些將信將疑,剛剛把樹枝拿在手裡,就發現眼前原本重疊成一團無法分辨的世界,突然就發生了瘋狂的變化——陽間的深山老林是實的,其餘滄海桑田、古城小鎮、斷壁殘垣……全都化作虛影。
「大師兄,此法器絕妙。」伏傳讚不絕口。
謝青鶴仍是拉住他的手:「這地方不大正常,你在我身後。不要放手。」
伏傳乖乖點頭:「是。」
謝青鶴在前邊帶路,伏傳只管跟著走。
藉助長明燈照亮,伏傳也搞不清楚謝青鶴究竟在怎麼選路。陰界沒有時間流逝,在陰界就能看見開天闢地以來,同一地點所有存在過的一切——遠不是寥寥幾處風格迥異的場景所能概括。
一切都在發生,一切都在停止。伏傳從未這麼真切地感覺到時間的存在。
跟著謝青鶴走出半里路之後,伏傳突然發現景色發生了變化:「大師兄,陽間的景色是實景,陰界的景色是虛影,這虛不虛實不實的……算是什麼?」
「噤聲。」謝青鶴拉著他又往前走了幾步,「看見了嗎?」
伏傳在虛實中努力辨認,赫然發現了屢屢在外門檔案中出現的「山間大宅」:「這就是書生撞鬼的地方?雲朝哥哥在裡面?」
謝青鶴靜靜地聽了片刻,說:「這地方頗為玄奇。裡邊的東西介乎陰陽之間,能察覺到陽間的活物,也能察覺到陰界的死物。我用同命斂息術遮掩形跡,你千萬仔細,不要弄出動靜來。」
「知道。」伏傳對此有經驗。
昔日謝青鶴必須用手按住伏傳的命門才能施術,現在他兩人不僅關係親密,還切實有過雙修的經歷,彼此真元靈識無比熟悉,謝青鶴的氣息剛剛籠罩下來,伏傳就靈巧地纏了上去,渾然一體。
伏傳也同時共享了謝青鶴的五感,聽見了大宅里說話的聲音。
有老翁的聲音。
有老嫗的聲音。
還有年輕女子嬌滴滴軟綿綿的聲音。
……
這些說辭都記載在寒江劍派的卷宗之內,翻來覆去就一個中心思想。
錢多!獨女!招贅!速來!
伏傳聽著還挺好笑。
就他看過的案卷里,一般說到家中巨富,想要招贅,被拉進大宅里一通豪華享受的清貧書生就要點頭允婚了,稍微有點自尊心不肯入贅的書生,在見過貌美如花的未婚妻之後,多半也要一頭栽進溫柔鄉中,無法自拔。
現在大宅里苦口婆心勸說雲朝的男男女女一大堆,一個美貌小姐誘惑力不夠大,又冒出來兩個風流可人的丫鬟做側室,一屋子鶯鶯燕燕嬌聲軟語,又是動之以情,又是誘之以利,場面很熱鬧。
聽得久了,伏傳覺得有些不對勁,抬眼和謝青鶴交換了一個眼神。
——雲朝哥哥真在裡邊嗎?他怎麼一句話都不說?
謝青鶴食指豎在嘴邊,示意稍安勿躁。
二人又潛在暗處,靜靜地等了許久。
大宅里勸婚的老頭兒老太太,能說會道的婦人小姐,似乎所有人都沒有脾氣,說話始終溫柔親切、真情實意,沒有半點焦躁不耐,那快嘴的媒婆還會說俏皮話,常常說得哄堂大笑。
詭秘的是,伏傳能感覺到雲朝的呼吸心跳,可雲朝就是一言不發,仿佛是一截木頭。
他心中困惑頗多,有謝青鶴壓著才勉強按捺不動,換了他自己處事早就衝進去一探究竟了。這麼靜悄悄地趴著也很難受,正迷惑的時候,雲朝突然拔劍——
伏傳即刻回頭看謝青鶴:不幫忙嗎?!
雲朝已經從大宅中沖了出來,黑色的身影在虛實交錯的天空中仿佛帶著一絲血色。
謝青鶴的眼神在一瞬間變得極其嚴厲。
就在此時。
雲朝強行將拔出的劍塞回鞘中,長臂輕舒,帶鞘的長劍飛了出來。
伏傳將手中的長明燈舉起,只見天空中有十多根絕細無痕的繩索縱橫交錯,最終卻都交織在同一個終點。正好就是雲朝劍鞘所指的方向。下一瞬,劍鞘彈在了那束繩索上,骨碌碌打了個十七八個轉,死死地纏在了一起。
雲朝已然追上了自己的劍,一手握住劍鞘,使力一扯——
早已黑透的天空就像是一層布,噗地被撕開。
一個身穿華麗宮裝的女子不得已鬆開手中的傀儡線,兩隻纖長雪白的手血跡斑斑,她痛呼了一聲,抬腳就跑。黑色的天幕就像是她足下的道路,她在虛空中奔跑,仿佛閒庭追逐。
雲朝的手已經放在了劍柄上。
他眼中血氣幾度瀰漫,最終都死死地鎮壓了下去。
然而,就在那宮裝女子即將跑出天幕的一瞬間,他還是拔出了劍——
劍光如雪。
一劍梟首。
在天上的女子輕飄飄地墜落,沒有屍體,只剩下一件華麗的宮裝,一截泛著熟光的木頭。
與此同時。
地上密林中傳來一聲痛哼,撲簌簌有掙命之聲。
謝青鶴雙手捏訣,寒江劍環當地飛出,眼前密林花木紛紛退避三丈之外,讓出一片開闊。一道矮矮胖胖的身影在地上匍匐,被寒江劍環逼在當地不敢寸進。
雲朝方才發現從暗處現身的謝青鶴與伏傳,默默提劍上前,屈膝跪下。
謝青鶴摸摸他的腦袋:「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