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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值冬日,天寒地凍,不少地方都積上了雪,騎兵單獨帶的豆料完全不夠馬吃。
謝青鶴勢必要選擇在沿途補給,地方上駐紮的官員則免不了要招待小郎君吃頓飯,安歇一夜。
謝青鶴是個隨遇而安的性子,遇上獻殷勤開宴席招待他的「叔輩」們也罷了,好酒好菜只管受用,年紀小倒也沒有人給他送美女,只是給他塞了不少奢侈玩意兒,一心一意討好他。
也架不住有那脾氣古怪的將領,為了顯示自身品性清高,故意用清湯寡水打發他。
謝青鶴也不生氣。只要食物乾淨,住處暖和,能把隨行甲士的草料飲食都補給上,他也不在乎對方怎麼招待自己。忙著去恕州罵陳起呢,哪有空跟「驛站」糾纏不清?
一路上披星戴月策馬前行,也花了足足二十餘天,才從相州趕到了恕州城。
陳起已經不在恕州了。
他帶兵去了青州。
在恕州駐守的主將是單煦罡,他也身負重任,要幫著陳起策應北面三州,以防陳起打青州時腹背受敵。聽說小郎君千里迢迢趕來,單煦罡專門從二十里外的營地趕回來,問道:「小郎君呢?」
謝青鶴正在恕州府衙的前堂里烤火,陳利給他弄了幾個山藥,他就放在火盆邊捂著。
這會兒山藥已經烤熟了,散發出熟食的香氣,謝青鶴用牽馬的厚皮手套墊著滾燙的山藥,正在剝皮。陳利只怕燙著他想要幫忙,哪曉得謝青鶴戴著粗厚的手套也非常靈巧,很快就把山藥剝了出來。
單煦罡進門的時候,恰好看見謝青鶴低頭吃山藥。
趕了快一個月的路,謝青鶴這會兒也是風塵僕僕,看上去比較狼狽。他的冬衣沾了些泥水和化開的雪,山藥皮更是被炭火烘得焦黑一團,唯獨剝出來的山藥肉瑩白暖黃。
沒有食案,沒有盤盞。
風塵僕僕的少年歪著頭剝山藥吃,居然吃出了一種神仙宴席的味道。
——單煦罡只見過襁褓中的陳叢,突然看見這麼大一個能跑會跳、能從相州千里迢迢趕來恕州的小郎君,他竟有些滄桑之感。
「小郎君。」單煦罡上前打招呼。
謝青鶴也才注意到他。單煦罡在攻打菩陽時丟了一條胳膊,只剩下一隻手。除了這一點缺憾,他就是各類史稿傳奇中記載的最標準的武將形象,身材高大,體格彪悍,滿臉英氣勃勃。
謝青鶴起身看了他片刻。
單煦罡有些拿不住謝青鶴的態度,皺眉思忖:難道這小屁孩是在等我給他見禮?
若陳起有二十個兒子,單煦罡當然不會把陳叢放在眼裡。可陳叢是陳起唯一的兒子。恕州之戰,單煦罡再建奇功,陳起拍著他的肩膀說要給他半壁江山,單煦罡心裡不是不震動——天下還沒徹底打下來,單煦罡就在想退路了。
沒等單煦罡想太多,謝青鶴已經主動上前見禮:「兒拜見單父。」
單煦罡是陳起的義弟,按照這個時代的禮數,謝青鶴尊稱一聲叔父是完全合理的。
單煦罡連忙把謝青鶴扶了起來,一隻手就把他扛在了肩上,親昵地說:「好兒子,叔父上回見你,是吃你的滿月酒。你才這麼大!」他只有一隻手,扛住了謝青鶴就沒辦法比劃,只好敷衍地意思了一下。
謝青鶴不大喜歡被人這麼扛著,才微微皺眉,單煦罡已經察覺到他的不適,把他扛進大堂之後,很快就把他放了下來,問道:「早幾日我就接了軍報,說你往恕州來了。大兄如今在青州前線,一時回不來,你有什麼事,不妨告訴我,叔父替你參詳一二?」
謝青鶴馬上意識到此人看似粗獷豪爽,心思可謂細密,察言觀色的本事很強。
在原本的歷史上,單煦罡在菩陽戰死之後,他的副手安瑩迅速出頭,成為陳起打天下的左膀右臂,也正是這個期間,常朝選擇從軍,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斬獲功績,很快就成為陳起的心腹將領。
——因為謝青鶴的出現,這一切都沒有發生。
單煦罡的存活改變了陳家在東面戰場的大局,歷史上陳起在淺水的大敗並沒有發生。這人是陳起的心腹悍將,也是歷史上應該死在淺水之濱的二萬陳家子弟兵的恩人。
「家事。」謝青鶴在這裡等了半天,也沒指望單煦罡來解決麻煩,「我帶了兩千人,覥顏求叔父撥些糧草,再予我一支令箭。我去青州見阿父。」
陳起帶兵去青州是打仗,沿途就不是自家地盤那麼安全了。這段時間陳起收編了不少兵馬,早就不像從前那樣人臉熟悉,戰時管制又非常嚴厲,他帶著二千甲士出門,若沒有單煦罡給的令箭,搞不好被當成來偷襲的敵軍廝打起來。
單煦罡看著謝青鶴滿眼帶笑,卻沒有馬上答應。
「糧草倒是簡單。」單煦罡往門外看了一眼,馬上就有候在門口的傳令官屈膝,「給小郎君帶來的兄弟們備好料,好好招待。」
謝青鶴起身謝過。
單煦罡一會兒抬頭一會兒低頭,在官衙大堂里轉了好幾圈,說:「我留在恕州是有軍令在身,不能陪你去青州。叫你單獨往青州去——這是在戰時。大兄的輜重也時斷時續。小郎君明白其中的風險麼?」
事實上,離開菩陽之後,陳起兵馬的輜重就是時斷時續。
若要從後方運送輜重,人吃馬嚼耗費太過驚人,打到後來都是以戰養戰,哪有糧草就往哪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