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3頁
謝青鶴見他神色艱難痛苦,又說:「你倆去做甄別之事,必然背負叛家罵名。身前數十載,身後千萬年。你倆若是愛惜聲名,不肯對家中男丁做梳理甄別,我也不勉強。自行考慮吧。」
這事幾乎沒有考慮的餘地。奉命去甄別家中涉案之人,好歹還能救上幾個不知情的,不肯奉命去梳理案情,就是男丁全滅的下場。
華澤低頭上前一步,屈膝跪下:「仆願往。多謝小郎君慈悲。」
安瑩已經看傻了,挑唆華家兄弟對付華家上下,知根知底,禍起蕭牆啊。雖說這麼辦確實有效率,且還救了一部分華家人,可是,這麼做……實在沒有人倫!根本不像是小郎君做得出來的事。
難道真的是家主的命令?
就算是家主的命令,小郎君為什麼會遵行不悖?小郎君就不是被家主肆意擺布的脾性!
安瑩滿腦子困惑,謝青鶴提醒了他一句,他才反應過來,吩咐侍從把華澤、華谷倆兄弟帶去監牢,讓他倆去甄別華家真正涉案之人。
屋內火盆燒得煙火旺盛,謝青鶴被熏得難受,端起杯子見是蜜水,便要了一盅熱湯啜飲。
這會兒四下都是自己人了,安瑩才問道:「我卻有些不明白小郎君的用意了。若是為了保全小郎君的名聲,這時候就該敷衍其事,案子拖拖拉拉審他個三五年,眾人不記得了再行判決才好。」
「如今降罪華家男丁,只把婦孺摘出來,對小郎君的名聲沒有任何益處,反而叫人再嘲笑小郎君『婦人之仁』,將仁懦之名坐實。何況,把男人都殺了,留下一幫子仇恨滔天的婦孺,她們難道會念著小郎君的好?小郎君就不擔心留下的稚子小兒長大之後前來復仇?」安瑩問道。
謝青鶴赦免婦孺是不願多殺生,讓華家兄弟去甄別華家男丁里的無辜者,也是不願多殺生。
不管他有沒有感情,仙道貴生是刻入他骨子裡的教養,必然篤行的準則。
安瑩的想法實際而功利,若以世俗論斷,其實也說不出對錯。只是雙方處境出身截然不同,對同一件事的計較看法也不一樣罷了。
謝青鶴聽他幾句關照,能分析出他是在替自己考慮。但,夏蟲不可語冰。
「想赦就赦了,哪有那麼多道理?」謝青鶴也不想跟安瑩講道理,「今日能赦他,他日敢來尋仇……」
安瑩滿以為他要說,敢復仇再行斬殺問罪。
哪曉得謝青鶴滿不在乎地說:「那就再赦一回。」
安瑩一愣,旋即拍掌大笑:「好,對,哈哈哈哈。小郎君好器量!」
他擔心華家稚子長大了復仇,是將小郎君設計在吃虧的處境裡。小郎君卻說再赦免一回,顯然是根本不擔心華家小兒能翻起浪花,有自信一直處在絕對優勢的位置上,主宰一切。
謝青鶴在將軍府坐了半個時辰,天就漸漸地黑了下來。
華澤、華谷兩兄弟的活兒沒那麼好辦,底下一直有人來傳信,說有人喝罵毆打華家倆兄弟,也有人顧全大局,對他倆的選擇表示出十二分的理解。安瑩尊奉了謝青鶴偽傳的家主令,去安置赦免華家的女眷,這事其實也不好辦,總有人哭著喊著要跟家人、丈夫同生共死,寧死不走。
底下人來請命詢問該怎麼辦,安瑩沒好氣地說:「打暈了帶走!這還要問?」
謝青鶴卻搖頭說:「全生為上,虧生次之,死次之,迫生為下。①」
侍從兵沒聽懂這是啥意思,小心翼翼地看著安瑩的臉色,安瑩解釋說:「意思就是,願意走的送其歸家,不願走的可與家人同罪領死。」
侍從兵離開之後,謝青鶴又喝了一杯水,天已經黑透了。
「時候不早了,我先回去。」謝青鶴放下杯子起身,身邊侍從扶著他幫他穿鞋,他折了折袖子,恐防出門時透風,對安瑩說,「我留一個衛士在將軍府,將軍若有吩咐,隨時讓他傳信。」
安瑩連忙客氣地說:「是,若有什麼緊要的事情,仆即刻使上差去宮中回稟。」
回到紫央宮之後,謝青鶴在正殿門前遠遠地站了一會兒,正殿內燈火通明,偶爾能傳出伏傳的笑聲,夏賞帶著下人出門迎接,還沒走到敘禮的距離,謝青鶴轉頭,帶著侍從回了偏殿。
素姑最偏心的當然還是小郎君。
見爽靈獨自回來吩咐擺飯,看樣子是要獨自用餐,素姑馬上安排使女張羅餐食,親自服侍爽靈更衣換洗,拿來暖爐火盆,嘴裡抱怨:「養不熟的小崽兒,倒是會爭寵。」
爽靈教訓她:「勿使唇舌。」
素姑就不吭氣了,只是這一餐的菜碗比尋常多了三個,似乎在吃食上補償安慰小郎君。
謝青鶴平時就比較自律,這會兒主管感情癖好的幽精離家出走了,只剩下理智全身的爽靈,口腹之慾都隨之消失,吃飯純粹就是為了滿足身體機能。爽靈連吃飯都一板一眼,沒有任何喜惡。
有條不紊地吃完了飯之後,爽靈漱口更衣,穿好軟襪厚鞋,提著燈籠去正殿接小師弟。
伏傳和幽精也正在吃飯。
席間幽精要喝酒,伏傳不欲他多喝,又不想掃興,就和他玩打手的遊戲,輸了喝酒,贏了不喝。
所謂打手遊戲,就是二人雙手交疊,攻方打對方手背,守方反應抽回,打中了攻方贏,打不到守方贏。以伏傳的修為身手,幽精哪裡是他的對手?伏傳想讓幽精喝幾杯就是幾杯,不想讓幽精喝,幽精就只能舔舔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