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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接了閬澤莘的書信,假裝要去投奔閬家,那邊剛剛奔出京城,閆家人就去找李瘸腿了。
都是貧民街巷出身,閆欩生前跟李瘸腿關係也不錯,閆歡也給李瘸腿買過酒肉,這關係不比李瘸腿在外鄉收的徒弟親近麼?後來李瘸腿嘗到了揭竿起義的甜頭,開始帶著叛軍到處攻打城池、殺人奪糧之後,閆家人也始終跟在李瘸腿身邊,充當馬前卒。
大郎將前事說得清楚,二郎完全不能理解其中的原因:「大哥,照你這麼說,這閆歡也不是什麼好人。阿娘跟王孃有交情,跟王孃的丈夫又沒有交情,至於這麼因私廢公、禍害百姓么?」
謝青鶴卻已經明白了其中的艱深晦澀。
三娘幫王寡婦安置閆家人,就算不方便找韓琳幫忙,她為什麼轉身就找到了閬澤莘?
閬家作為河陽黨的中堅家族,與韓琳是個互相制衡的關係。倘若沒有伏傳點頭,三娘敢這麼大咧咧地去找閬澤莘幫忙嗎?就算她不懂事去找了閬澤莘,只要伏傳反對,這件事就做不成。
伏傳跟韓琳的關係不好了,轉而對河陽黨人釋放了善意。
今日在富安縣城,韓琿代表著韓琳的勢力,大郎代表著伏傳的勢力。
韓琳有重兵在手,有批量培養修士的財力和勢力,韓琳籠絡的勢力都是成建制的。伏傳這邊就散漫了許多,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看似天下修士都出自他的門下,其實沒幾個真正聽他的。
伏傳與韓琳關係好的時候,這種狀況當然無所謂。
但是,一旦伏傳和韓琳要翻臉了,這種散漫就會形成壓力,逼得伏傳不得不儘量去收攏每一分勢力——韓琳那邊的修士就是韓琳的,河陽黨人各有立場只能引為助力,唯獨無主的,就是出身貧民街區的這一批修士。
所以,大郎會懷著一線希望,想要保全閆歡這批人。
韓琿應該也是攝於伏傳的壓力與權威,不得不給大郎這個面子,靜靜等著叛軍入城。
事實證明,這批人完全不值得保全。大郎立場盡失,韓琿引兵全殲。唯一付出的代價,就是被閆歡等人殺死的守城士兵、被欺凌殘害的無辜百姓。
「你來富安縣,是你的主意,還是伏傳的主意?」謝青鶴靜靜地問道。
分明只是很簡單的一句,都沒帶上多少情緒,還是讓所有人都覺得脊背發毛。
韓琿自問生在侯府,見了無數大場面,許多時候都是命懸一線。那種使人幾乎無法喘氣的壓迫感,居然在謝青鶴問話的瞬間又出現了!那是真的會死掉的恐怖!
大郎跪在冰冷的石板上,冷汗也順著脖子淌了下來:「大師父,我奉命在莽山附近駐守,是為了搜尋等候您的消息。小師父推測您應該是在莽山深處修行,故而命我帶著人在莽山附近城池週遊,今日到富安縣是恰逢其會……不,也不是恰逢其會,我收到閆歡要帶人攻打富安縣的消息,也知道韓將軍會帶兵來剿賊,就馬上趕過來了……這是我自己的主意,與小師父無關。」
謝青鶴沉默片刻,說:「我初見你時,你還痴傻無知,是個貧民區里走丟了魂的年輕人。待我替你找回魂魄之後,你每日隨我研習醫術,也曾對我說過,想要成為名醫懸壺濟世的志向。我想,你這志向何其慷慨有益?既全自身修行功德,又能助益他人。所以,你在我跟前殷勤討好時,我就會多傳你一些小法術,小把戲,想讓你未來的路走得更穩健一些。」
「六年不見,你就長成了這副樣子?」
「守城而死的士兵是不是命?被無辜破門砍殺的百姓是不是命?被撕了裙子的婦人是不是命?你坐在文廟之中,喝著茶,與貴人談笑風生,以為自己握得了些許權柄,就可以肆意擺弄下民性命?」
「你是聽不見他們的哀嚎哭喊,還是不知道也不記得什麼是痛,什麼是死了?」
大郎不敢辯白,冷汗涔涔而下。
韓琿看得心頭暗爽,忍不住要落井下石:「琿以為此事也不能完全怪罪周郎。閆歡本是王娘娘夫家故人,若不能拿到他殘害百姓的實證,周郎也不敢對他妄施極刑。否則,如何向王娘娘交代?」
謝青鶴正在清問大郎,原本不想搭理他,哪曉得他非要往槍口上撞。
「你是覺得你姓韓,我就不能把你怎麼樣?」謝青鶴問道。
韓琿一愣。抓緊時機給王寡婦上了一回眼藥,怎麼效果不大對頭?
這時候謝青鶴轉過身來,韓琿只怕他當真下殺手,連忙俯身磕頭服軟:「沒有的事,絕對沒有的事!我大兄對先生執弟子禮,我自然也是先生的子侄後輩,先生,阿父,兒有哪裡不對,您只管教訓,兒都一一記下!」
不說大郎二郎被他的不要臉驚呆了,謝青鶴也很久沒見過這麼沒臉沒皮的玩意兒了。
韓琳對謝青鶴是有感激之心,可與謝青鶴相遇之時,韓琳就二十好幾了,哪可能對十歲左右長得跟個矮豆角的謝青鶴執弟子禮?這會兒謝青鶴也還不到二十歲的模樣,年近三十的韓琿就敢腆著臉從父輩直接喊到「阿父」上邊,一口一個「兒」自稱,半點磕巴都沒打。
難怪史上是他接走了韓琳的世子之位,這麼個不要臉的玩意兒,把粱安侯哄得神魂顛倒也不難。
「他有他的罪過。你手握三千騎士,分明掌控著富安縣的局面,卻非要坐在這裡與他虛以委蛇,故意等著閆歡進城殺人之後,再出手收拾殘局——他不吝惜守城士卒與百姓的性命,你就很愛護百姓下民麼?」謝青鶴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