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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姐姐是不是覺得,想在姐夫家過殷實日子,食有油,寢有被,從姐夫手裡拿到銀子,給娘會帳買醬油豬肉,給爹孝敬三節兩禮,給弟弟請千金堂一兩銀子的邱大夫……就得用挨打去換?若是反抗了姐夫的毆打,就是悖逆夫綱,不服管教,會失去姐夫的愛重,失去在婆家得到的一切?」謝青鶴問。
蔣二娘被他說中心頭痛處,剛止住的眼淚又掉了下來。
孤零零去婆家討生活,又要吃得好穿得好,又要往娘家貼補銀錢,想要看見阿娘臉上的笑容,想要聽阿娘誇獎一聲孝順,這一切是那麼輕易得來的麼?婆母是個阿彌陀佛的和善人,除了愛嘰嘰咕咕念經,倒還真的不怎麼計較,唯獨丈夫那裡——失去了丈夫的「寵愛」,這一切都會化為烏有。
所以,蔣二娘根本不敢反抗,也不敢對任何人訴說她婚後所受的委屈。
她是可以請父親喝止丈夫,不許丈夫打自己。但是,她能讓父親強令丈夫「寵愛」自己麼?
謝青鶴又告訴蔣幼娘:「二姐姐與二嬸不同。二嬸與二叔結縭多年,狗子堂哥也都要娶媳婦了,就算二叔與她徹底翻了臉,她靠著兒女也能過活,咱們二姐姐還年輕。」
他借著溫暖的燈光,望著蔣二娘的雙眼,認真地說:「二姐姐,你與姐夫和離,若是想要結婚生子,咱們再慢慢地挑個好人家。若是不想結婚生子,我說過的,弟弟養你一輩子。你才二十歲,咱們好好養養身子,再活五十年不成問題,一生這麼長,何必絆在方寸之間,不得喘息?」
他把一切說得太過輕易,又太過理所當然,蔣二娘和蔣幼娘都聽得心嚮往之。
沒等蔣二娘從夢境中清醒,蔣幼娘呸了一聲,小聲嘀咕:「叫你養?誰養誰呢?」
謝青鶴知道蔣英洲在姐姐跟前名聲壞透了,也不去跟蔣幼娘強爭,退讓一步說笑道:「姐姐養我也行啊。我的姐姐那麼能幹,若不是朝廷不許立女戶,非得有個男人頂門立戶,哪裡就便宜了我?」
哪曉得他這麼一說,蔣二娘居然有些心動了,只是還拿不定主意:「我……我要再想想。」
謝青鶴肚子又咕咕想了起來。
兩姐妹面面相覷,蔣幼娘問道:「你不吃了酒釀麼?」
蔣二娘說:「他不曾吃。」
謝青鶴揀了個貓耳朵嚼得嘎嘣脆,蔣幼娘方才恍然大悟:「哦——我就說,你上午吃飯還生龍活虎的樣兒,氣色精神比從前都好,怎麼突然就病倒了。你裝病!」
謝青鶴正要說,弟弟救助姐姐是天經地義,也不必太感動。
蔣幼娘氣得小聲罵他:「千金堂的邱大夫啊!出診就是一兩銀子!還要給你抓藥,必得去他的鋪子裡抓,你知道姐夫花了多——」
罵到一半,想起從頭到尾花的都是二姐夫的錢,蔣幼娘又深吸一口氣:「花得好。」
蔣幼娘是個愛憎分明的性子,她覺得弟弟裝病是為了幫二姐姐,頓時覺得弟弟順眼了不少:「等著,三姐給你做蛋炒飯,再把中午剩下的紅燒肉給你蒸上,馬上就好!你別吃那麼多貓耳朵啊,待會兒吃不下肉。」
蔣幼娘蹦蹦跳跳去了廚房,謝青鶴見她撂下的針線,想了想,問道:「這是怎麼弄的?二姐姐教教我。」
「你這是寫字的手,金貴,可不敢弄針線。」蔣二娘並不肯教。
耐不住謝青鶴放□□面歪纏的本事也是一流,只可憐巴巴地問了一句,蔣二娘就敗下陣來,從蔣幼娘的針線簍子裡找了兩塊布頭,先教謝青鶴怎麼縫平針,流水針。
謝青鶴這樣的專注力和控制力,控制各色兵器都能精妙入微,用於針線上也是一樣。
只是新皮囊資質奇差,略費了些時間來適應。蔣二娘才想笑弟弟拿針的手有些歪,兩塊布頭上的走線已經變得勻稱平整,像是三十年功底的老繡娘留下的基本功。女孩五歲拿針,針線又是最費眼睛的活計,能實實在在地縫上三十年,已經是極其了不起的深厚功夫,年紀再大一些,眼睛也不行了。
蔣二娘驚訝無比,又不敢誇獎弟弟。男人哪能做婦人的活兒?夸男人針線厲害更似侮辱。
謝青鶴絲毫不以為意。
他對針線沒什麼大興趣,倒也不覺得婦人功夫他就做不得,此前不學,是他不怎麼喜歡繡活兒。
這會兒之所以主動問詢,是想給姐姐們幫幫忙。他自認做東西又快又好,學得也快。他幫做一個,蔣幼娘就少做一個,免得明日交不出帕子,又被張氏拿大嗓子吵吵——他真的太厭惡這環境了。
蔣幼娘端著晚飯進門的時候,謝青鶴已經幫她繡了兩個帕子了。
她看見謝青鶴拿著她的絲帕,拿著她的針線,整個人都不好了:「你——」
謝青鶴也學她們姐妹的動作,豎起食指做了個噓的動作:「你要把娘吵來?」
蔣幼娘快步上前放下托盤,怒道:「誰讓你動我的針線?」去搶謝青鶴的手帕和針線,又計較身邊的蔣二娘,「二姐你在這裡也不管管他?這帕子是要錢的,幾十錢一個,我……誒?誒?」
謝青鶴看了托盤裡的食物。
滿滿一個大瓷碗的蛋炒飯,大約是放了兩三個雞蛋,黃澄澄地撒著蔥花,香氣四溢。另有一個砂鍋沒揭蓋,裡邊應該就是紅燒肉。除此之外,有一碗白米飯,碗邊臥著鹹菜、蘿蔔乾,另有一碗稀粥,粥里也撒了一點兒切碎的蘿蔔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