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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不住爺倆都是敗家子。老祖不善經營,愛詩畫酒局,家業多賴媳婦兒嚴氏操持。嚴氏也是商賈人家的千金,當初兩家結親也算門當戶對。嚴氏是個風風火火的性格,忙於家業就疏於產子,老兩口到四十歲上才有了李晟澤這個獨苗苗。
所以,李晟澤年輕的時候不說錦衣玉食,至少也是小戶人家的少爺,肥肉都不肯吃的那一種。
壞就壞在老祖太太嚴氏去世之後。
老祖是個只會風花雪月的廢柴,李晟澤也是個只會吃喝玩樂的廢柴,爺倆沒一個會經營的。
嚴氏怎麼打理生意,爺倆不知道,嚴氏有多少生意,爺倆還是一問三不知!須知嚴氏在外參股多半都是世交親友的生意,都是口頭契約,每年時間到了,世交親友就會差人來送分紅的銀子。嚴氏死後,有幾家厚道的至交將參股銀子退了回來,至於還有多少直接沒消息的……爺倆完全不知道。
參股的銀子沒了,幾間鋪子也經營不善,堅持著熬了十多年,鋪子也都賣光了。
李晟澤也是個奇葩。
甭管家裡情況怎麼樣了,自己的花銷不能削減。十年前,這貨才把每天吃的燕窩停了。
這會兒家裡上有老,下有小,李晟澤還是最為享受的一個。奴役兒子兒媳婦,再苛刻削減老父的日常吃喝,反正全家老小就供著他一人就對了。
謝青鶴看著那胖老頭身上柔軟細膩的絲衣,繡得精美的絲綿被子,不得不給這死老頭鼓掌。
老祖身上的衣裳都臭了,張氏大冬天的穿著兩層陳舊的單衣,他這個九代單傳的小孫子,開襠褲都只有一條,尿濕了就得上炕捂著,等褲子烤乾了繼續穿,瞧瞧這個老貨,他倒是穿得金貴。一身絲衣能換全家一套新衣裳了!
他的衣櫃裡有四套體面的衣裳,絲、綢、夾、棉,鞋子是張氏做的,納得千層底,針線極漂亮。
他的被褥是溫軟的新棉,墊得高高的軟枕也塞滿了棉花。
——張氏卻連一件棉衣都沒有。
他的桌上亂七八糟擺著沒喝完的酒壺,紅燒肉剩下兩塊,涼透了凍著白花花的油脂。
若說子媳供養父親是孝道,住在正屋卻燒著嗆了水的煙炭、吃著乾巴巴的魚湯米糊的老祖,也不見這個死老頭兒花上幾個銀錢、多幾分心思去孝順供養啊?
謝青鶴輕手輕腳地爬上椅子,把微微開了一道縫透氣的窗戶,輕輕拉了回來。
炭氣能殺人。
不過。
謝青鶴仍舊擔心,李晟澤還沒死,張氏就被李雄拉去賣了。
所以,他出門,拉著張氏的手:「娘,走。」
張氏還看著火,鍋里還燉著菜,只怕把這金貴的肉菜燒糊了,哪裡敢走?何況,她是個老實人。公爹說了要賣她,丈夫已經去找人牙子了,她怎麼能走呢?
謝青鶴不管那麼多,不大好意思撒賴,萬一張氏是個嚴母,惹急了揍他一頓呢?他這個三歲的小身板可扛不住。便睜大眼睛只管賣萌討好:「走,外邊。」
往日這個時辰門外都有貨郎經過,賣些小梳子之類的玩意兒,還有孩子愛吃的冬瓜糖、薄荷糖。
張氏也曾攢錢給兒子買過桂花糖甜嘴,這會兒以為兒子想吃糖了,她想起自己即將離家,日後再也見不到自己的心肝寶貝兒子,心裡一酸,不過是一塊糖,怎麼也要給兒買。她將灶膛里的大柴撿出來,風門調小,又給燉菜加了一瓢水,這才回屋裡從衣櫃裡拿出珍藏的幾個錢,牽著兒子出門。
出門東張西望一番,貨郎不在。
謝青鶴又可憐巴巴地看著她,想要拉她往外走。
張氏想著那走街串巷的貨郎總也走不遠,便拉著謝青鶴往外邊找。她有一個心愿,被賣出李家之前,一定要給自己的狗寶買上糖吃。
謝青鶴壓根兒就不知道張氏腦補了什麼,他就是想把張氏忽悠走遠而已。
也許張氏潛意識裡也想逃脫被賣的命運,緊緊拽住了給兒子買糖的這根稻草,帶著謝青鶴在街巷裡轉了許久。謝青鶴累得跟狗一樣噗噗喘氣,張氏才如夢初醒,將他抱在懷裡:「冷不冷啊寶兒?」
謝青鶴的小身板凍得直抽抽,還是搖頭。
張氏眼淚倏地流下來:「寶你知道了?你懂得事理了?娘的寶!」
張氏抱著謝青鶴蹲在路邊大哭了一場,哭完擦乾了眼淚,還是帶著謝青鶴找到了貨郎,花了三文錢買了一塊很小的粗糖,放在謝青鶴嘴裡:「甜不甜啊寶?」
謝青鶴不大愛吃糖。然而,這塊糖粗劣無味,並不怎麼甜。他吃著還覺不錯:「甜。」
「甜就好。」張氏抱著兒子往回走。她是個婦人,夫家要賣她,她能如何呢?只能認命。
母子倆還沒走進家門,就聽見李雄震天響的哭聲:「爹啊,爹啊!爹你醒一醒啊!」
死了。謝青鶴鬆了口氣。
這年月的人睡覺講究聚氣,臥室通常比較小。死老頭兒年輕時是個闊少,老了也是個講究人,所以他的臥房是隔過的,睡覺的小房間只得七尺見方,冬天擺了炭盆也方便保暖。
這也導致一旦炭氣聚集,他睡覺的地方很快就會出事。
西廂賃了李家屋子暫住的是長治縣衙的差役,散了差正回家煮麵吃,聽見哭聲趕去看熱鬧,先叫李雄把門窗都打開,發現老頭兒死透了之後,搖頭說:「哎呀,世伯醉酒高臥,過了炭氣,怎麼就忘了開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