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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伏傳端著塔香盤子不動,夥計自以為猜中了原因:「哦哦,對,看小的這記性……」
他把手裡的香匣子放下,又打開附近第二個柜子,拿出兩個拜墊,跟在伏傳身邊問:「尊客要拜哪一位?尋常人都愛在這幅畫前面拜,小的不妨跟您說句實在話,聽店裡老夥計說,仙姑娘娘平時最常在這邊坐榻上看帳本、問生意上的事,您往這邊拜才最靈,仙姑娘娘保管聽見。」
伏傳默默覺得好笑,面上也不顯,跟著夥計走到西邊書房臨窗的坐榻。
那夥計麻溜地把拜墊往榻前一擺,伏傳捧著袖珍香碟,居然就真的屈膝跪下。不過,他才剛剛彎腰欲要施禮,屋子裡就跟地震似的,噼里啪啦往下掉東西——
流蘇掛墜上的琉璃兔子紛紛摔得粉碎,牆上的七弦琴與清風劍也砸在了地上。
謝青鶴負手站在中間,他背後牆上掛著的山水圖也撲簌簌滑落下,把條案上的插瓶砸得叮噹落地,滿地碎瓷清水。
一陣陰風吹過,噗地熄滅了伏傳手中香碟中的火星,至餘一縷殘煙,裊裊即散。
那夥計已經嚇傻了,驚慌失措地東張西望,半晌才想起撲跪在地上,哭道:「仙姑奶奶,小的不該財迷心竅胡亂引人進來,您老人家息怒!小的再也不敢了啊!」
伏傳方才撤身而起,看了被陰風吹散的塔香一眼,嘲笑道:「倒也真有幾分道行。」
謝青鶴打小就不喜歡蹲在祖師殿伺候神仙,其他諸如李南風、陳一味等內門弟子,也都逃不過老老實實去寒山各處值殿的經歷,唯獨謝青鶴「修行忙碌」,這攤子事務都被諸位師弟分擔了。
伏傳的成長過程比謝青鶴老實規矩許多,打小祖師殿就是慣常要去的,但凡人在山上,歷代祖師的誕辰冥壽他都會去祖師殿燒香禮拜。築基入道之後,伏傳又火速參加了寒江劍派隔三差五就舉辦的各種授籙大典,將寒江劍派供奉的各位天尊祖師拜了個遍。
通俗一點說,寒江劍派算是天庭駐凡間辦事處。謝青鶴是個憑實力說話的臨時工,伏傳則是正兒八經註冊過有編制在身的公務員。
平時伏傳拜拜神仙,拜拜父母尊親,都是理所當然的禮數。碰上「安仙姑」這等民間崇拜、來歷不明的「鬼東西」,既然敢擺出香堂接受香火,伏傳只要到她的淫祠屈膝一拜,對方直接就要完蛋。
「安仙姑」沒有直接被伏傳單膝跪死,還有本事吹滅他手裡的塔香自救,可見能力非凡。
當地一聲。
似有什麼東西撞在了堅牆之上,屋內各種牆掛擺件又撲簌簌地掉。
屋內陰風大作,鬼氣森森,平白無故生出一段恐怖。那夥計已經被嚇傻了,聽著左邊有響,右邊有聲,前後上下似乎都有什麼東西拱來拱去,偏偏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著,只有屋子裡的擺設裝飾噼里啪啦亂掉,冷不丁被什麼摸了一下,嚇得哎喲一聲,直挺挺撅了過去。
伏傳上前一步,想要抓住什麼東西:「你膽子不小,還想禍害人身不成?」
那東西化作幽風從伏傳指間溜走,奈何四面八方都被封禁,它無論如何也跑不出這間屋子,想要搶奪夥計的皮囊,又有伏傳虎視眈眈地盯著,就跟瘋了似的滿屋子亂竄亂撞。
「大師兄,這倒像是咱們認識的東西。」伏傳只對未知懷有敬畏之心。世間已知的一切,他自認多半都能應付,實在應付不了,身邊不是還有大師兄麼?
那「東西」在屋子裡瘋跑狂作,伏傳也不著急去抓,他在書桌邊坐下來,發現桌上除了文房四寶,還有一塊白玉鎮紙,雕成了玉兔搗藥的模樣,放在桌上非常嬌憨可愛:「這是你從前用過的鎮紙?你就這麼喜歡兔子?你莫不是屬兔子的吧?」
那東西見他伸手摸兔子耳朵,似是氣瘋了,呼地颳起陰風吹過來,把那鎮紙掀翻出去。
伏傳伸手一撈,穩穩接住。
「何必這麼大的氣性?寧可摔了也不給我摸?」伏傳把鎮紙放回桌上,「我不碰就是。你也不要生氣,讓我看看,你究竟是什麼東西?」
對方卻完全沒有心平氣和好好溝通的意思,伏傳話音剛落,面前就是一聲巨響。
伏傳也不是毫無防備,傳縱身一躍,直接翻回了謝青鶴身邊。
——他想從隨身空間取出慕鶴槍,突然意識到空間不隨身了,只得倉促往回跑。
屋子裡突然安靜下來,妖氛鬼氣一瞬間傾泄得乾乾淨淨。從窗紙透進來的陽光又重新變得明亮而溫暖,被隔絕在外的人間聲響也透了進來,牆外行人攤販的腳步聲,說話聲,叫賣聲……重回人間。
伏傳回頭看了一眼,書桌上的白玉鎮紙已經被砸得四分五裂,再不復舊時可愛形狀。
在鎮紙的旁邊,還有一塊黑漆漆濕漉漉的石頭,帶著腥臭味。
「這是……」伏傳從筆架上取了兩支筆夾起那塊石頭,仔細看了幾眼,「石頭成精?」
「大師兄,這東西斷尾求生,這裡只是一縷幽念。咱們得找到它的本體才是。」伏傳從坐榻上扯了一塊引枕枕巾,把石頭包起來擦了幾遍,還是有一縷腐臭的腥味裊裊不絕。
他握著枕巾儘量放遠一些,又回頭問謝青鶴:「大師兄要看一看麼?」
謝青鶴搖頭:「是塊河石。去河邊轉轉吧。」
杏城的仙姑傳說已經鬧了十多年,早前也有外門弟子幾次前來探察,伏傳看出問題之後,整理好外門弟子幾次來杏城的記錄交謝青鶴過目,他二人對此前十多年發生的事都大略有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