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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郎君又要「以禮相待」,幾個僕婦就分出兩人去找衣裳鞋襪,剩下兩人扶纘纘坐起,給她解開口纏的布條。被錦被覆蓋的身上,還一層一層地纏著細軟的紗布,纘纘渾身上下能動的地方,除了手指和腳趾,就只剩下眼珠子。
被僕婦們解開之後,纘纘仍是許久都不能動,僕婦們又急著給她套好衣裳,以免小郎君久待。
急躁催促之下,纘纘胳膊上的白紗浸出鮮血,幾個僕婦都害怕了,找來剛剛拆下的白紗替纘纘在胳膊上重新厚纏了一遍。從頭到尾,纘纘都沒有出聲,任憑僕婦們折騰。
纘纘終於套上了衣服,僕婦在她凍傷的腳上穿好鞋襪,又用梳子給她弄了弄頭髮,使兩側長發垂下,將同樣凍傷的耳朵遮蓋起來。倒也想把面目捯飭得乾淨精緻些,可惜臉上紅腫,嘴角裂開,傷淤根本分不清是毆傷還是凍傷,一張清秀漂亮的小臉已經不大能看了。
僕婦們把她扶著走出來,向謝青鶴稟報:「小郎君,客女穿戴整齊,前來拜見。」
謝青鶴方才轉過身,看著一襲青衣素裙,滿臉傷痕的纘纘,吩咐僕婦們:「都下去吧。」
僕婦們應諾退下。
謝青鶴不說話,只是看著纘纘的臉,眼底似乎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遺憾。
纘纘也久久地看著他,看懂了他眼底的「感情」之後,纘纘才慢騰騰地問:「華家的供奉,王爺的嘉賓,年輕義憤的少年劍客,謝青鶴?……是你嗎?」
謝青鶴不說話。
「你我幾次相見,我看見你的身影,步態,我就知道是你。可是,這又怎麼可能呢?陳家唯一的少主,何等金貴之人,怎麼會甘冒奇險潛入王都,在王爺身邊充任賤役?你說話的口音也不一樣,面容更是與他截然不同,只憑一道身影,我怎麼敢相信,你就是他?——我總覺得自己生了妄念,或許是王爺薨了,我太過傷心,以至於生了瘋病,才會這麼胡思亂想。」纘纘的聲音仍舊帶著一絲稚嫩。
謝青鶴站在原地,就像是被樹膠封裹的琥珀,一動不動,悄無聲息。
纘纘突然問道:「你昨天想救我,是不是?你那麼剛好地端了藥進來,就是想救我。」
謝青鶴卻在此時被觸動,果斷地反駁說:「你如此不知死活,誰都救不了你。」
纘纘上前一步,主動投懷送抱,摟住謝青鶴的腰,將人挨了上去,哭道:「小謝,我知道你還記得我們當初相處的時光。我不是壞人,也不是奸細,我是奉了王爺遺命,才來青州議和。」
她當初對陳起說,是奉天子之命,前來送死間名冊。這會兒改了說法,又是燕城王的遺命了。
謝青鶴被她抱得「僵」了片刻,伸手捋開她耳際的長髮,看著那隻被凍傷的可憐耳朵,聲音冷硬:「凍傷了。」
他二人在王都相處時,纘纘對他極近籠絡之能事。
那麼,如何勾引一個血氣方剛的少年呢?
自然是儘量展露自己屬於少女的柔美白皙溫柔,又絕對不露出半點淫邪之感。
纘纘藉口說王爺賞了新首飾,向謝青鶴炫耀她耳上明璫,叫謝青鶴湊近了去看。能看見耳朵,耳垂,耳上明珠,自然也能看見側頸,側臉,乃至於散發著幽香的衣內白皙。
謝青鶴對這類手段非常熟悉,裝得笨拙一些,不肯上前,纘纘還拿他的手去摸自己的耳墜。
當然,小姑娘嘴裡問的是:「這隻明璫珠好不好看?」
纘纘很肯定,她的耳朵,她的側頸,她的美麗,都給謝青鶴留下了深深的印象。哪怕此時她已經知道了謝青鶴的真實身份,認為陳家少君必然見慣了美婢嬌奴,可是,謝青鶴主動翻看她的耳朵,仿佛心疼地來了一句「凍傷了」,纘纘馬上就陷入了自己預設的陷阱。
當她處心積慮勾引過謝青鶴,就絕不會懷疑謝青鶴此時對她表現出來的「感情」。
她沒有急著用言辭哀求去確認謝青鶴的態度,只是低頭流出一行淚,仿佛為錯付了感情的從前、絕不可能再有此後的自己唏噓悲嘆。
謝青鶴不評價她的演技。反正感情牌打對了,他出得起,對方接得上,牌局繼續。
纘纘伏在謝青鶴懷裡默默流淚,二人都「鎮靜」了片刻,謝青鶴才請纘纘坐下,說:「我曾讓雋弟放你離開青州,你為何又來?」這話問得非常做作,一邊問一邊露出強烈的自戀,仿佛在問纘纘,你來青州是不是來找我的?惟恐纘纘理會不到,他沉默片刻,又問,「來了為何去華家?」
纘纘都被他問懵逼了,半晌才說:「我被太子算計了。」
這說法就很新奇了。
「王爺進宮之前,曾留下遺命。希望太子御極之後,以謀逆弒君之罪,將王爺戮屍梟首,挫骨揚灰。」說到這裡,纘纘望向謝青鶴,「以此平息陳君戰敗之怒。」
在燕城王入宮刺殺天子,與天子雙雙命隕之時,謝青鶴就隱約猜到了燕城王的想法。
燕城王一直都顯得很分裂。他出獄之後,率領禁軍重創了陳家大軍,堪稱力挽狂瀾。然而,陳家的聲勢根本不可阻擋。荊王有心匡扶社稷,燕城王就很絕望地告訴荊王,已經來不及了。
燕城王面臨著兩個選擇。
要麼,他費盡心力去除掉朝內奸佞,這其中也包括天子,自掌大權。要做到這一點就非常困難了,他看似有舊部在禁軍中執掌兵權,可這些舊部未必靠得住。退一萬步說,就算他成功竊取江山,想要率領僅有的一城兵力,螳臂當車似的與陳家對抗,勝,幾乎沒有可能,敗,必然迎來屠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