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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事都過了一遍,謝青鶴才說:「若有空閒,自然可以。」
小師弟在寒山過得很孤獨。不仰仗恩師,不談論諸位師兄,反而口口聲聲說大師兄,把一切情感都寄托在一個不存在的「偶像」上。謝青鶴明白他的孤獨,也願意成為小師弟的倚靠。
伏傳還不到歷盡千帆、心冷如鐵,孤獨一人就能撐起餘生與天下的年紀。
伏傳很高興。
兩邊小辮子都梳好了,謝青鶴將他長發梳通,單手挽髻,再將玉簪抵入。
誠如伏傳所言,他後頸處很乾淨,沒有一絲軟毛雜碎,髻子打好之後,非常乾淨漂亮。
伏傳摸了摸自己徹底清靜的額前,一把抱住謝青鶴,用腦袋頂了他肩膀一下,嗷嗷笑道:「師叔我好喜歡!從來沒這麼清爽過!師叔手真靈巧!師叔是不是有個女兒!」
謝青鶴以為自己聽錯了。女兒?
伏傳已經灰溜溜地鑽出了馬車,把駐車石搬回來,趕快把馬車往貨棧的方向趕去。
禁宮附近雨勢綿密溫柔,越往貨棧,雨勢越洶洶。除了急趕回家的貴眷馬車,大部分路人都擠在屋檐下躲雨,運貨的馬車更是扎堆鋪上雨席、布罩,尋找能躲雨的地方。
伏傳仗著目力驚人,繼續趕車往回走。
只是,恁大的暴雨都堵不住他叨叨的嘴:「蘇明宇祖師真會挑地方。皇城裡的貴人冬暖夏涼,有卿雲微風,細雨滋潤。城門邊腳處的賤民,連下雨都得挨點更兇殘的。」
謝青鶴聽他說得偏執,心知是伏蔚所做之事惹怒了他。
這時候若是要哄伏傳,順著他的口風,罵上幾句也無傷大雅。
謝青鶴想了想,還是決定不能慣著小師弟的脾氣,解釋說:「風甜水美之地,攏共也就那麼幾處。人群既要聚居一地,必然有人處善地,有人處惡地。往外五十里處,有村寨名杏花盪,一樣的風水和暢之地,細雨小雪,不受旱澇冰雪之災。地是好地,為何村寨中人都想搬入龍城?」
伏傳馬上就察覺到這隱約的訓誡之意,又不吭氣了。
「這自然是因為聚居的好處更大,對村人來說更方便,前程更遠大。你若不想跟人家一起玩,自然不必捧人家的臭腳,想要上桌吃席,一開始可不得敬陪末座?」謝青鶴靜靜地說。
伏傳低聲道:「弟子知錯了。」
謝青鶴聽著不對,往前一步看伏傳臉色,伏傳捏著馬鞭低著頭,臉色在暴雨中晦暗不清。
恰好這會兒已經回到了貨棧門口,伏傳徑直跳下馬車,在使人視線迷茫不清的暴雨中開了貨棧大門。貨棧大門距離棲身的客房還有一段距離,伏傳卻沒有上車,牽著馬徒步往前。
這就生氣了?謝青鶴不禁皺眉。
這孩子是真的只喜歡別人哄他,半點反對的意見都不能有?沒順著他的口風就生氣了?
如此剛愎自用,是有點謝青鶴當年的風度。
不過,就算是謝青鶴當年,遇上跟上官時宜意見不同的話題,被上官時宜提點兩句,也只是笑嘻嘻地敷衍過去,並不會翻臉生氣,更不可能跟上官時宜記仇。
說到底,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就算與你意見不同,也不必傷害彼此的交情吧?
……師叔的份量,那自然是不能和師父相比。
謝青鶴摸摸鼻子。
何況,他還是個假師叔。
貨棧的好處在這會兒就體現了出來,伏傳將馬車拉回了空曠的一樓貨倉,頂上有屋檐擋雨,謝青鶴與驢蛋、韋秦都渾身乾爽,連鞋子都沒沾濕一星半點,直接就從乾爽的貨倉回了二樓廂房。
惟有趕車的伏傳被暴雨淋透了全身,連謝青鶴給他挽起的髮髻都塌了下來。
他把馬放了出來,牽回馬廄。
謝青鶴想和他說幾句話,看他這麼狼狽的模樣也不能著急:「熱水泡個澡,仔細受涼。」
伏傳點點頭:「嗯。我去炊水。師叔先回屋歇息片刻。」
雨下得太大,出門吃飯是不可能了,叫附近酒樓送席面來,也怕把菜都打濕。伏傳在炊水的時候乾脆煮了大鍋燉菜,招呼謝青鶴等人吃飯的時候,他就在廚房裡泡澡。
謝青鶴有些吃不下去。
然而,伏傳這麼使性子,他也有些生氣了,按捺著對伏傳的擔心,穩穩坐著吃了飯。
吃過了飯,往日都是韋秦收碗,驢蛋擦桌子。這一日謝青鶴幫著把碗往樓下廚房送,韋秦這麼有眼力見兒的小壞蛋頓時一聲不吭,也沒說「爺爺您放著我來」。
雨聲很大。
伏傳依然能分辨出謝青鶴的腳步聲。
謝青鶴將碗筷放進裝了熱水的木盆,轉身看了伏傳一眼。
小孩坐在澡盆子裡,仰面似在休息,眼睛上搭著一塊濕潤的毛巾。他伸手在澡盆里摸了一下,水溫還是足夠的。還是提醒了一句:「記得添水,別泡著涼了。」
伏傳不理他。
謝青鶴有些心疼,還有些哭笑不得的生氣,這小孩養出的什麼破脾氣?
「你跑好了澡,吃過飯,到我屋裡來。」謝青鶴儘量溫柔地叮囑。
謝青鶴倒也不是想教訓他。
伏傳如今的年紀,該懂的事全都懂了,師長除了籠絡之外,強行鎮壓訓斥都收不到什麼效果。
謝青鶴自問對伏傳沒什麼影響力。他這樣一個半路冒出來的師叔,伏傳沒有撕破臉問他一句「關你屁事」,已經是小孩認著師門長幼有序的規矩了。伏傳不肯聽他的話,才是正常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