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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央公主卻沒有任何的不滿之色,反而抬目光如一頃波瀾不起的湖水,和煦溫軟道:「你看這滿宮的海棠就很好啊,是吧,陸危?」
這可讓陸危有些受寵若驚:「公主所言極是。」
宜章沒有反駁,轉言絮絮叮囑道:「從你走了之後,瑜妃和扶婉母女就越發得意了,阿姐你要是遇見她們,不必多加理會。」
月照宮裡外,儘是海棠花枝依依低垂,斑駁的花影落在地上,偶爾有鳥雀之聲鳴叫。
「奴婢捧荷見過兩位殿下,」捧荷等宜章說完才過來,朝他們分別行過禮後,笑語晏晏地說:「奴婢是負責打理月照宮的宮人,來為公主引路介紹宮殿裡的布置。」
捧荷看上去年歲也並不大,清凌凌的,嫩嫩的像是才抽出芽的花枝。
「好啊,」江央公主看著她也討喜,隨手斂起一枝垂下的海棠花枝,輕點了點頭:「那麼,先去哪裡呢?」
捧荷含笑道:「自然先去月照宮的主殿……」
看著細聽宮人講話的皇姐,宜章突然落後了幾步。
他與身後跟隨的陸危同行,側過頭目光意味不明,突兀地發問:「陸危,你可知道,你這個名字很特別?」
陸危做出茫然之色:「卑臣不知,請五殿下賜教。」
如陸危這般侍奉皇子身邊的,日後極有可能是隨宜章出宮建府,有一半的情形會成為半臣半奴的存在,故而會自稱卑臣。
「危乃二十八星宿之一,卻不念作危,而通跪。」宜章歪著頭似笑非笑,口中如同誦讀般地說出這番話,而黑白分明的眼睛裡,則俱是冷然之色。
「明白了嗎?」
陸危越發垂下雙肩:「卑臣明白,殿下放心。」
「阿姐這裡我就交給你了,若有差池,唯你是問。」宜章這才負手滿意的頷首,這番話不過是例行所為罷了。
他必須要陸危明白,他是奴婢,需得對皇姐恭恭敬敬,不可有任何的怠慢。
同時,他也是放心陸危的,從來到麟趾宮後,他並不似其他的一些宮人勾勾搭搭,心性沉穩安分,性子很獨。
「宜弟,怎麼走的這麼慢?」江央公主轉過頭來喚了一聲。
「來了。」宜章就又揚起燦爛的笑臉,步伐輕快地走到她身邊,殷勤地說:「阿姐,我記得這宮裡有一處月照台,倒算是一處好風景,咱們一同去看看。」
陸危在後面遙遙的望著,姐弟倆並肩而行的背影,腦海里的記憶一下子,就被拉回了三年前的晴朗的日子。
從記得事起,他就每天和一群小火者,在這宮中做最卑賤的雜役。
那時候,他的整個天地,仿佛就只有那麼大,灰暗的,不見天日的。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可這天,那麼近,又那麼遠。
他們在這天底下最尊貴的地方,可是見識還不如外面的山野孩童,忙忙碌碌的螻蟻,在這一小片天地輾轉生存,而後無聲無息地死去。
他一步一步往上爬,他想去瞧一瞧,這高大的宮牆內,最乾淨,最華美,最富貴的地方,究竟是什麼模樣。
碧瓦朱甍,飛檐闕樓,他在這裡生活了這麼久,卻是第一次見到,如此輝煌而壯麗的殿宇。
果真,比他想像的還要壯美巍峨。
他跟著管事去前殿的路上,看到頭頂上掠過一架紙鳶,飄飄搖搖的落在了銀杏樹上。
那一次,他就是這樣偶然遇見了兩位殿下,江央公主已然有了端莊的風姿。
江央公主與彼時尚且年幼的五殿下,一前一後匆匆快步過來,宜章更是看到掛在樹上的紙鳶,止不住的抱怨道:「哎呀,居然掛在樹上了。」
「這銀杏樹,真的好高。」江央公主與五皇子雙雙而立,晴朗的陽光落在他們的臉上,惡人動作一致的抬起手背,遮在眼前,仰頭張望著茂密的銀杏樹。
領著陸危的胖太監觀此,便道機會來了,滿是不高興的臉上轉瞬添了笑,將手裡的東西交給陸危拿著,就要走過去獻殷勤。
眾所周知,這一雙兒女乃是秦後所出,金貴的要命,無論做什麼,都是烏泱泱地跟著一大群宮人。
至於陸危他們,鮮少有機會能夠露臉。
江央公主,他是知道的,秦後娘娘所誕下的公主,是皇帝的掌上明珠,連同母的五皇子也一度不及她。
原來,這就是公主,帝後之女。
他們說她是金枝玉葉,隋珠和璧。
彼時,陸危還不懂這些詞,只是聽宮人們口耳相傳的。
即使聽人解釋了意思,微不足道的他,只能發出一聲驚嘆,那該有多美啊!
「還不是都怪你,否則紙鳶怎麼會落到樹上。」
江央公主半點都不像是個姐姐,反而和宜章貓打架一樣,彼此昂著頭叫喚吵嘴。
「找人來摘不就好了,」宜章轉頭一看,越過那個胖太監,就叫住了這邊發怔的陸危:「哎,就是你,你上前來。」
「是,奴婢見過兩位殿下。」陸危當即如聞綸音,走到兩位殿下面前,叩首跪拜,連頭都不敢抬。
碧枝搖曳,樹影婆娑,濃陰落在了陸危面前的地上。
他只能看見眼前是一雙金絲線繡重瓣蓮花錦鞋,淡粉色的花瓣,金色的繡紋,一道道的繡紋看起來,仿佛是縱橫交錯。
細細觀之,其實全都是互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