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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靠在那根磚紅磚紅的柱子上,仰著脖子,雪白的脖頸一覽無遺的暴露在空氣中,他的眼睛直直的望著他離去的方向,裡面空洞一般恍恍惚惚的。
他回到了自己的府中,他忘記了那些年的記憶,然而這座府邸,他卻清晰的記得,就仿佛苻堅說的那樣,那些年那些日子。
他吩咐下人們都不要進來,他獨自在自己的房裡躺了幾天,他睡不著,可他就是不想起,這裡的床榻也很柔軟,一躺上去就像是被吸住了一樣,外面的光線時暗時明,偶爾還有人小聲說話的聲音。
似乎苻堅來過。
因為他聽見那聲音在叫,「弟弟,弟弟。」
然後他又聽見有人小聲說,「陛下,陽平公說他身體不好,這些天有些勞累,不想過去,還說要是您來了,就讓您回去。」
這是他府中的下人對苻堅說話,這語氣真是大膽,就像對一個江湖上的人說的似的,沒有一點的恭敬之意,然而下一刻,那個深沉溫柔的聲音卻響起了,「哦,這樣啊,那、、好吧、我便回去了。」
萱城嘆了口氣,自言自語,「苻堅呀苻堅,你這麼放下身段來找我,你是帝王,卻把自己當成了平民,你真不應該。」
其實,萱城不知道的是苻堅來找過他,而且找的不止一次。
苻堅只是想讓他陪著去建章宮走走,或者去上林苑騎馬射獵,王勐不在長安,他想到的只有這個唯一的弟弟了。
可萱城卻不知道。
於是,即使他睜著眼睛望著頭頂發呆,他都不願意起身。
「陽平公,今日陛下又過來了,說丞相不日之後就回來了,讓您進宮去。」下人的聲音又在外頭想起了。
「王勐,這麼快就回來了,洛陽真的談判和解了?」萱城一股腦兒從榻上坐起來,鞋子也沒穿,打開門就出去。
迎面就碰到了那下人驚恐的表情。
「陽平公,您、、」
萱城楞了楞,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赤腳散發,衣衫不整,蓬頭垢面。
果然是嚇到人了啊。
萱城裝模作樣的挺直身子,「沒事,我睡過頭了,睡過頭了,走吧。」
他掠過那人身旁就走,不料剛走了幾步,似乎想起了什麼似的,定在原地,足足了僵硬了片刻,才回頭,「還不快喚人來給我梳洗。」
苻堅來過這陽平公府邸不下數十次了,每次都是失意而返,不想這一次竟然因為王勐要回來,萱城便立馬就進宮了,想來他還是很在意這洛陽之事的。
第二十章 往事美如畫
宮牆婉轉百回,薔薇開在角落黯然,雪壓枝頭蒼茫一片,從這宮闈深深的青牆中看對面那建章宮的瑤湖上果真是極美的,冰晶凝結在高大的樹木上,一長條一長條的垂下來,像是給這冷漠的冬日裡添加一鏃晶瑩剔透的燈光一般,然而,這燈光卻是冰冷至極的。
瑤湖上的雪積了厚厚的一層,通透的都在泛著銀光。
萱城想,踩上去一定是咯吱咯吱的。
長廊兩側的花草長的凋零,然而那火辣辣的梅花卻依舊傲然寒霜。
北國的風光在冬日裡總是這麼的蒼茫大氣,遍野都惹上天地一色,置身其中,雲霧繚繞,不知仙境還是人間。
萱城不由自主的頓足觀賞。
過了片刻,身旁引著他的宮人低著頭對他說,「陽平公,快走吧,陛下在宮內候著您去,莫要讓陛下等急了。」
萱城興致被人打斷,難免不悅,開口便道,「你這奴才,我是他的弟弟,他等著便等著吧,我還怕他不成。」
那宮人連忙彎腰頻頻行禮,「陽平公說的是,陽平公說的是,是奴才多嘴了。」
萱城剛想回他一句,背後這時候傳來了聲音,「什麼人這麼大膽,敢惹朕的好弟弟。」
「苻堅。」
果不其然,萱城回頭望去,只見苻堅大步流星走來,一襲淺灰色袍服,素淡卻暗啞,臉上始終帶著那幾分柔和的笑意。
「你們都下去。」
「是。」
宮人們一一退出了,長廊上只剩下了他們倆人。
「弟弟,朕傳你進宮,你便這麼不情願麼?」
萱城淡淡道,「我這不來了麼。」
苻堅走到他的左側,站在他身旁,身姿與他相仿,這個時候倒真成了並肩而立了。
「你為了景略還是朕?」
萱城看著前方的皚皚白雪,忽然抬起手臂來指著那裡,「你看,今年的雪很厚。」
苻堅跟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瑤湖上儘是堆雪如山,「朕知道,今年是冷了些,你便不願意進宮來了。」
他的眼裡似乎在回憶著什麼東西,「往年這個時候,你總會進宮來陪朕,你還說,小時候我們在臨渭的荒野里騎馬,玩雪,那些時光多好,誰的心裡都沒有血腥,沒有權勢,只想著快樂的活著,不去殺人,也不去害人,不去搶奪,更不去強占,朕也想了,是呀,那些時光真是好,雖不是什麼特殊的時光,可足夠在朕的心裡回憶一輩子,可結果我們族人還是進了長安,臨渭那個地方朕一直沒有忘記,可還是回不去,弟弟,你說這是為什麼?朕想著它,可終究還是不敢回去。」
萱城靜靜的聽著,他的心也漸漸的跟著那些話步入了另外一個幻境。
一雙人,一匹馬,一座山,一片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