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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則,如今改朝換代,她與顏昀,雖擔著長樂公夫婦的身份,並如古來禪位之君,保有一點特權,如面見新君,可不行跪禮等等,但實際上,是在新朝寄人籬下,當時時謹慎行事,不可招來猜忌禍事。
二則,她與顏昀,著實是無力也無心,去顛覆新朝,恢復帝後之身。他們如今,只想與阿慕一起,過一家三口的尋常日子。那些派來充做「眼線」的監看僕從,再怎麼事無遺漏地監視他們,看在眼中、報與晉帝的,也都是些日常瑣事而已。
也許有那些眼線僕從,將他們一家的「安分度日」,如實稟報與晉帝,並不是壞事。晉帝對他們安心些,他們的日子,也能安定清靜些。
餘生無所願,只盼一家平安團圓而已。
顏昀自嘆從前忙於國事,沒怎麼好好陪過她們母子。如今閒下,又值年初春寒時節,因病不得外出受涼的他,莫說出府,幾是閉門不出,日日夜夜,都與她和阿慕,守在一處。
那雙從前用來批覆奏摺的手,如今用來,幫她細理刺繡絲線,幫阿慕鋪紙研墨。顏昀主動包攬了阿慕的課業,親自授他詩文,當起了阿慕的先生。
日常外界冷風凜吹時,室內火盆融融,顏昀籠被倚榻,手執書卷,她靠坐榻旁,徐徐煎茶,阿慕就端坐在離榻不遠的書案後,一邊認真寫字,一邊聽顏昀講解四書五經。
外界風雨呼嘯,擾不了室內茶芬清逸的安寧靜好,只是有時,這份安寧,會為顏昀的咳嗽聲,輕輕打斷。
琳琅眼下最擔心的,就是顏昀的病情。好在晉帝穆驍,目前將善待楚朝皇室的姿態,做得很足,不僅賜宅贈侍,還允許醫術精湛的太醫謝邈,在侍奉新朝之餘,常來長樂公府,攜藥為顏昀診治。
衣藥不缺,家人在側,餘生若能如此安寧相守,也是幸事。只是,這安寧的表象,就似風平時的湖面,只能維持一時而已,沒過多久,就因外力,迭盪起重重波瀾。
這日黃昏,琳琅一如往常安居室內,陪伴顏慕看書寫字。一簾之隔的內室榻上,安睡著午後服藥歇下、尚未甦醒的顏昀。
榻邊銅薰散逸縷縷香芬,繞簾與墨香相融,日暮天光,在淡淡香氣里漸漸暗沉,轉眼,便至掌燈時辰。
往常這時候,自有侍女入內點燈,並詢問是否擺膳,但今日,卻遲遲未有人進。
琳琅心中納罕,在親自點燃室內燈樹後,走出房門,問詢侍女。可閒坐廊邊的數名侍女,竟似聽不到她的問話,個個看也不看她一眼,靜如石雕,一言不發。
琳琅驚詫更甚。她直覺有事發生,見這些晉帝派來的侍女,似是鐵了心要視她如無物,便想問問自幼伴她的侍女素槿,究竟發生何事。
平日裡,素槿幾不離她左右,可這時,卻也四處尋不著人。琳琅好一通找,最後方在廚房內,發現了正在洗菜的素槿。同在廚房內的,還有灶台後被煙氣嗆得直咳的季安,他們見她找來了,皆忙放下手中活計,面色既憂且慚,「夫人……」
從他們口中,琳琅得知,公府內的僕從,在一夕之間,忽都成了擺設,不願再侍奉府內主人,為主人炊煮晚膳。素槿與季安,見狀怒斥時,反被他們無情譏諷。那些素日溫順的侍從,忽皆氣焰甚烈,直嗆素槿與季安道:「兩位如今,還以為自己是掌事宮女與御前總管嗎?!」
新朝之下,舊朝之人,如履薄冰。想及這些侍從是晉帝遣來,今日這般行事,或有聖意在後,素槿與季安,只能忍氣吞聲。他二人,一時也不敢拿這事來煩擾她與顏昀,本要親自動手烹膳,未想,剛生了個火,她已找來了。
聽罷事情因由的琳琅,微默了默道:「我來吧。」
她想到自己已出來了好一陣,房內的顏昀或已醒了,若醒來的顏昀,出門知道這事,只會徒增煩憂,不利於養病,遂一邊挽袖操刀,一邊吩咐素槿道:
「你去看看君公醒了沒有,若醒了,就說是我想給他和阿慕親自做頓晚膳,可又有段時日未入廚房,有些手生,故而今日晚膳遲些,請君公再在房內等一等,入夜天冷,就不要出來走動了。」
夫人在楚宮為後時,每月都會下廚數次,為楚皇陛下和小皇子,洗手做羹湯,所以這番半真半假之話,報與君公,應是十分可信。
素槿應下後,就走往主子們日常起居的寢堂,見堂內,小公子正抱著君公的腿,幫剛剛起身的父親穿靴。她將夫人的說辭,恭聲稟與君公,君公聽後,淺笑著輕捏了捏小公子的臉頰道:「我們又有口福了,是不是?」
小公子笑著仰頭望君公,期待的眸光,明亮若有燦星橫流。
素槿看得暗暗心酸,垂眼退下後,快步走回廚房,欲為夫人打下手。
廚房內,夫人正在做清湯雞絲麵。素槿見夫人動作熟稔,想起夫人學做的第一道菜餚,就是眼前這道雞絲麵。
那時,還是在羅浮巷的香雪居,夫人還是她侍奉多年的小姐。小姐在六七歲時就離府別居,除在重要時日回府見父親與繼母外,大多時候,都獨居在顧府別苑香雪居內,在將近十年的四季榮枯中,一個人,從青稚女童,長成清麗少女。
除幾名做粗活的僕婦外,香雪居內,小姐的貼身侍鬟,僅她一人。近十年的光陰中,她日常看小姐最常做的,就是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在園中撫琴作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