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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琅相信謝太醫的忠心, 相信他不會在此緊要關頭, 棄舊主於不顧, 謝太醫遲遲不至,或是正被什麼事情絆住,無法脫身,又或許是, 有人,不許他來……
想到突然出現在火海之中、渾身濕透、神情如狂的穆驍,琳琅心頭狠狠一顫。她懼怕著這最壞的設想時,見奉命去請其他太醫的宮人,匆匆走入殿中,向她躬身稟報導:「陛下突發惡疾,侍在太清宮的太醫,俱被召去御殿,侍奉聖體。」
聽此回報,琳琅本就憂急不安的心,登時如沉深淵淵底。
她強忍著心中恐慌怒恨,自榻邊站起,握了握阿慕的小手,極力溫和平靜地對他道:「娘親去請謝太醫過來,你在這裡守等著,照顧好你爹爹。」
她見阿慕乖乖點頭的同時,小小的面龐上,縈滿對父親病體的擔憂,將孩子溫柔摟入懷中,撫了撫他的臉龐道:「不怕,娘親會將太醫請過來的,你爹爹會沒事的,都會沒事的。」
侍女素槿見侍奉多年的主子,神色雖看著鎮定冷靜,但卻莫名令人感到心驚,顫著聲道:「夫人,奴婢同您一起去吧。」
卻見夫人搖了搖頭,目望著殿外如墨化不開的濃重夜色,靜靜地道:「我自己去,就是了。」
雨勢未歇,間有雷霆轟鳴,閃電劃空。巍峨森嚴的宮闕,在此雷雨夜時明時暗的光影籠罩下,如一隻只蟄伏暗夜的高大野獸,兇猛嗜血,獠牙畢露。
從棠梨殿至天子御殿,琳琅在宮闕詭譎陰影中,急走了約一盞茶時間。縱然擎傘在手,但一路風雨侵襲,仍是令她裙履更濕。
御殿殿前宮燈明亮,落不盡的雨水,似流溪漫過御階,琳琅無暇顧及己身,徑踩在水中快步而上,向侍在殿外的御前總管,殷切懇求道:「煩請總管通報,長樂公夫人求見陛下!」
總管郭成,卻未開口通報。他眸光複雜地望了她一眼,垂眸躬身,直接同宮人一起,推開了沉重的御殿殿門。
沉沉的推門聲中,琳琅憂思更沉。她放傘而入,見燈火通明的御殿之中,無侍從,亦無太醫,放眼所及,空空蕩蕩,只殿內垂簾深處,有一些輕微的動靜,像是有人正在那裡。
琳琅微一遲疑後,快步向殿內深處走去,見垂簾隔扇後,穆驍正在飲酒。他身上還是那套濕透的玄色龍袍,被淋濕的長髮,沒有了金冠的束縛,一綹綹地披散在身後,人雖看著是在平平靜靜地自斟自飲,但周身狀態,卻似有種隱隱的癲狂。
琳琅走停在七八步外,靜默一瞬,向這位權掌生殺予奪的大晉天子,如儀行禮,並出聲請求道:「長樂公昏迷不醒,請陛下允派太醫,為長樂公診治。」
御殿空寂,無人聲應答,只她自己的聲音,在深曠的殿宇間,寂寂迴響。在再三焦急請求,依然得不到穆驍半點答覆後,焦心的琳琅終於按耐不住,一邊向穆驍走近,一邊再一次高聲道:「陛下……」
一直低頭飲酒、恍若未聞的穆驍,在她不得不走近時,忽然抬起頭來。他徑抓住她一條手臂,抬眼看她的微醺眸光,似笑非笑,「只有這般,你才肯到朕身邊來,為了他……為了他……」
琳琅深懼這樣隱有瘋態的穆驍,但此刻,一來,她手臂受制,人走不脫,二來,縱能掙脫,她也不能走,顏昀病勢沉重,昏迷不醒,她今夜必須為他求得太醫,無論如何,必須求得!
僵著一條手臂的琳琅,極力保持鎮定,望著晉帝穆驍,又一次重複道:「長樂公昏迷不醒……」
「唔,長樂公病了。」
穆驍淡淡說了這一句,打斷她的請求後,忽地手一用力,將她拽得幾乎半跪在他身前,幽目沉沉地看著她道:「朕也病了,夫人難道沒聽說嗎?!」
這一拽,幾將琳琅拽摔在地。她屈膝半蹲在穆驍身前,用僅有自由的一隻手撐著地,努力保持著身體的平衡時,看穆驍抬手撫上她的鬢髮,幾與她面貼面地,低聲道:「朕病了,朕患上惡疾,召了許多太醫來看。朕的龍體,與天下息息相關,你是朕的臣民,怎麼不關心朕呢?」
如有蛇信滑在鬢邊,琳琅僵著發冷的身體,忍驚望著身前瘋態更甚的穆驍,想他遲遲不肯給她一個答覆,只能先順著他的意,問道:「……陛下,陛下患了什麼病?」
「心病」,穆驍嗓音平靜,「太醫對此束手無策,但朕知道,只要把夫人的心,剮挖出來,朕的病,或就好了。」
他以極淡的語氣,說著極可怕的話,一隻手也忽然強按在她心口處。琳琅被這可怕而又親密的動作,驚到心神欲裂,極力後掙,而穆驍也在這時,忽然鬆了力,任她倉惶逃離。
他沉寂不動坐在酒案後,如一名獵人,冷酷審視著他的獵物,靜靜地看著她驚惶後退,看她在倉惶逃離十數步後,又僵住逃跑的步伐,頓在原地,看她不得不停止這無用的逃離,再度向他看來。
進不能,退不得,琳琅只覺自己窒息地快要喘不過氣來。她望著眸光冰冷的穆驍,終屈了雙膝,跪行大禮,以極卑微的姿勢,向大晉天子求道:「求陛下,允派太醫,為我夫君診治。」
穆驍似是輕輕地笑了一聲,一邊斟酒,一邊緩緩道:「去年冬夜,你也是為這種事來找朕。當時你可沒有向朕行此大禮,朕待你,總是太寬宏了。」
琳琅忐忑伏地不語,聽穆驍又嗓音淡淡地道:「當時朕提出的條件,夫人還記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