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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方的日光耀目,也似加劇了她心神的迷亂,使她恍惚到,一時似是二十六的顧琳琅,一時又似十六歲的顧琳琅,此刻不知正靠負在誰的後背上。她在炫目的陽光下,望著身前人穿著的龍袍,望著他的烏髮、他的帝冠,心中一壁甚覺身影熟悉,熟悉地像刻在了她的心裡,一壁卻又十分迷惘,需在心中,不停地叩問自己,是誰……他是誰……
一聲聲的心問,沒有答案,只是讓琳琅,越發精神恍亂。被背負著,通望紫宸殿的路上,她幾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處,直到下首眾人山呼萬歲,琳琅才驚覺自己,已然置身萬人之上,而她身邊的晉帝穆驍,正輕牽著她的手,含笑看她。
剎那間,琳琅幾要以為自己,就是穆驍謊話中的那個少女,她與少年阿穆識於微時,多年後,少年阿穆,成了新朝的君主,依然遵守從前同她許下的諾言,永不相負,他已身在江山之巔,便也要將她捧到萬人之上,要她與他並肩而立,一世相守不離。
如雲霧縈繞不散的迷思,在她目光,望及下首孩子的瞬間,立即震散。因為看到阿慕和呦呦,她和昭華的一兒一女,琳琅很快清醒過來。她暗定心神,將那些不該有的混亂迷思,盡皆拋之腦後,全心想著夜裡的大事,在此時此刻,溫順地做穆驍一日的妻子,一日的皇后。
封后禮畢後,離夜間的龍舟晚宴,還有大半日光陰。這大半日的時間裡,穆驍令朝臣侍從皆退,與她和阿慕、呦呦,如尋常人家的一家四口,偷浮生半日之閒,愜意遊樂。
穆驍是肉眼可見的歡喜,而琳琅表面的溫順下,心中也暗蘊歡意,因再等上大半日,等到入夜登上龍舟,她就可與昭華相見,她真正的夫君,而非身邊這頭披著羊皮的豺狼。
因為白日裡這場封后典禮,呦呦和阿慕,今日也穿著得十分正式隆重。這是自楚朝亡後,阿慕頭一次穿著如一位皇子。琳琅知道,因為穆驍這些時日裡厚待阿慕,近日甚有荒唐流言傳出,說愛她愛痴了的晉帝,體有暗疾,無法生育,大晉朝未來的皇位,將會因晉帝「愛屋及烏」,落到前朝皇子手上。
這流言,既荒唐地惹人發笑,又讓不少人,在笑嗤之餘,不禁暗生恐慌,只因晉帝,因她做下的荒唐之舉,早已不止一件。琳琅心裡清楚,穆驍的種種荒唐,實則都是因為他愛他自己,這種愛己之人,絕不會將皇位拱手於昭華的子嗣,這流言,甚是無羈,但,保不齊有人會偏信這流言,真覺穆驍能為她瘋到這種地步。
這種人心惶惶的偏信,對她和昭華,是有利的。表面的穩定太平下,時勢暗流,愈亂愈好,願穆驍,能溺死在這暗流里,而她與昭華和孩子們,可激流而退,從此海闊天空。
整整一個下午,琳琅都暗暗守等著夜色的降臨,而穆驍,像因終於在典禮後,得到了他所想要的「名分」,已心情舒暢地,沉浸在這一家四口的表象里,一舉一動,都在努力做一個好丈夫、好父親,甚在她面前,笑著授起阿慕武藝來。
琳琅知穆驍絕不可能真心厚待阿慕,暗憂他會借著教授武藝、傷害阿慕,緊張地牽著呦呦,在旁看著。好在未動刀劍,穆驍只是隨折了園中兩根花枝代替,沒有刀光劍影,有的只是隨一大一小的矯健練武身影,而紛飛如雨的薔薇花瓣。
「刀風」陣陣,引得兩旁花架上的粉白薔薇,紛紛離枝。身邊的呦呦,仰望著漫天花雨,高興地拍起了小手。琳琅正隨呦呦看著,聽穆驍忽喚了聲「琳琅」,朝他側首,見穆驍以木枝揮動勁風,削下了一朵盛開的木槿,那帶梗的木槿,在勁風之下,直直向她鬢邊飛來,穩穩地插在了她的髮髻上。
笑著走近前來的穆驍,看向她簪花的髮髻,似是不太滿意,「特意挑了一朵開得最好的……」他有些遺憾地說罷,又迅速釋然,眸中帶笑地望著她道,「什麼花,在你這裡,都要失色的。」
琳琅聽不得穆驍說這樣的話,轉看向同樣近前的阿慕。她見兒子,因同穆驍武了一陣,面上都出汗了,拿出帕子幫他擦拭。剛擦沒幾下,身邊的高大男子,就低身貼近前來,似想要她,也幫他擦一擦面上的汗。
琳琅執帕微滯一瞬,輕拭了兩下穆驍的臉龐。這樣極簡單的舉動,令穆驍頗為心喜,他像是個吃到糖的孩子,眸中笑意更深,晶漾著碎金般的陽光。
呦呦見哥哥「擦擦」了,父皇也「擦擦」了,在旁跳跳蹦蹦的,也要她給她擦一擦。琳琅從素槿那裡,新拿了條乾淨帕子,輕輕擦了擦呦呦軟乎乎的小臉蛋。呦呦笑得眉眼彎彎,在園中無憂無慮地追蝶舞花一陣後,見前方不遠,支著一座漆紅的鞦韆架,立跑近前,想要攀爬上去。
琳琅怕女兒摔著,上前將呦呦摟在自己懷裡,同她一起坐在了鞦韆上。因為呦呦想玩,琳琅遂將足尖微微掂地,一手緊摟著呦呦,一手扶上左邊的纏花鞦韆藤繩,欲這般抱帶著呦呦,在鞦韆架上,輕輕晃一晃。
但,手剛扶握住藤繩,就被人溫柔握住了,琳琅側首看去,見穆驍站在了她和呦呦的身後。他一手緊握著她扶鞦韆藤繩的手,一手護在她與呦呦身後,笑對她道:「朕來推。」又含笑看向阿慕,「你也坐上。」
透灑下枝葉的流碎陽光,照得阿慕雙頰微紅,他看起來,像是個不大好意思的大男孩,一手緊緊握住另一邊鞦韆繩,微垂首,低聲道:「娘和妹妹坐就好了,我幫忙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