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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顏昀深深地望著她,柔聲輕道,「我們有婚書了,你是我的妻。」
幽幽的地牢燈火中,他抬手輕撫上她的臉頰,嗓音也越發輕低,如是一聲幾乎輕不可聞的幽幽嘆息,如怕會驚醒一場美好幻夢,聲輕近縹緲似煙,「琳琅,你是我的妻嗎?」
琳琅手扶著顏昀的手,輕依在他的掌心,任他掌心的淋漓鮮血,染塗在她蒼白的臉頰上,彎眸笑望著她的夫君道:「我是你的妻。」
眼角處垂落的淚水,順頰流至掌心深處,與鮮血融為一體,琳琅淚眸瀅然,而笑容明燦,如霞光映玉,令眸中濕潤淚光,亦脈脈流情,「我是你的妻」,肯定的,自豪的,歡悅的,她笑說出這世上最動聽的言辭,低首輕吻了吻夫君受傷的掌心,抬眸深深望著她的愛人,輕啟染血紅唇,笑著許下生生世世的永恆誓言,「顧琳琅,永是你的妻。」
顏昀亦笑,眸中所有幽色,盡在這一刻,如飛煙散去。他笑意明淨,如日照蒼山雪,千尺澄靜,萬里清明,仿佛一生中,從未有哪一刻,如此刻這般,輕鬆,歡喜,平靜,身如琉璃,心,亦如琉璃。
「我愛你」,他笑著輕吻向妻子的血色朱唇,換來了妻子,在最後的生死前,拼盡一生歡的深情回應。
穆驍本就被那紙婚書,氣得怒火中燒,又見顧琳琅與顏昀,在生死之前,竟視他如無物,自顧你儂我儂、情話綿綿、親密擁吻,更是怒不可遏,目眥欲裂。
極度的狂怒與嫉恨,令穆驍氣急如衝出牢籠的猛獸,怒海滔天,肝膽欲碎。他徑上前,直接動手,硬生生拆散了這對生死鴛鴦,將顧琳琅強行鉗制在他懷中。
原攥在掌心的白玉扳指,因這激烈動作,早不知摔滾到何處。穆驍暴怒的高喝聲中,遠遠守在牢外的侍衛,忙快步走近,遵從天子御令,將長樂公夫人,強行拖帶出去。
「昭華……昭華!!」
琳琅知道,穆驍殺心已動,她與昭華,都將身首異處,此刻的最後一望,就是她與昭華,今生的最後一眼。她一邊奮力掙扎著,想讓這最後一刻,再長久些,一邊深深望著她的愛人,回應他的深情,高聲喚道:「我愛你……我愛你!」
一聲聲沙啞的女子高喚,像正被鐵石磋磨得鮮血淋漓,痛極而又情深至極。如此情比金堅、至死不渝的夫妻之情,世間能有幾何,奉命帶走夫人的侍衛們,聽著這一聲聲淒喚,漸皆不由心生惻隱。
然在不容違逆的御令下,雖心中不忍,他們也只能冷著臉,趕在天子再度發怒前,加快動作,將長樂公夫人,強行帶離此地。女子情深不悔的淒喚聲,終越來越遠,直至再不可聞。
復又寂如死水的地牢內,穆驍臉色鐵青。他眸寒如刀地,剜視著對面的年輕男子,冷沉的面龐,在僵凝片刻後,忽地浮起零星笑意,那笑意懸在唇角,如鋒利的一勾彎刀,冷極,怒極,「原想著朕在爭奪江山時,與你也算做了多年對手,臨了,就給昔日對手,一個痛快體面。但,你既敬酒不吃,自討苦吃,朕就成全了你!!」
怒極的穆驍,原正要喚人入內,對顏昀用刑,卻見對面這個蒼白清瘦的亡國之君,在聽到他的話後,不僅沒有面露懼色,反還微彎唇角,浮起淡淡笑意。
「陛下是要讓我受盡酷刑而死嗎?」顏昀淡笑著對他道,「若是如此,多謝陛下了。」
他笑意清淡,眸光平靜地望著他道:「其實一直以來,我都想謝謝陛下,謝謝陛下,能讓我與琳琅如此相愛。
從前,我身為楚朝皇帝,琳琅雖是我的皇后妻子,但在一開始,她更多地視我為君主,而非丈夫。我心中希望能改變這一狀況,可卻不知該如何做,一直束手無策,與琳琅長期似君臣而非夫妻,直到陛下自荊州起兵,不斷攻城略地。
於楚朝江山來說,這自是禍事了,但,對我和琳琅來說,陛下的起兵,卻是福禍相依。
因為陛下用兵如神、晉軍勢如破竹,我在殫精竭慮的繁重朝務下,日夜憂心忡忡,身體愈來愈差。琳琅從前看我,是堅毅果敢、無懈可擊的君主,對我只有對君主的仰望,但自陛下興兵起,在琳琅眼中,我不再是風雨不侵的九五至尊,而是一位會被江山壓垮的、需要人細心照顧的病人,是與她關係親密的身邊之人,枕邊之人。
陛下那時,人雖在千里之外,但卻對我和琳琅,無形中施以了援手,幫助我們,開始變得像真正的夫妻。性情溫善的琳琅,對成了病人的我,心生憐惜,漸漸對我,不再只有對君主的尊敬與仰望,而有身為妻子、在面對丈夫時,應有的憐惜與關心。
從關心我的身體用藥,到關心我的日常飲食,琳琅越來越像一位真正的妻子。在知我有時忙於朝政,會不按時用膳後,琳琅就常為我洗手做羹湯,因她知道,只要是她親手做的,我一定會趁熱全部用完。
在陛下的幫助下,我與琳琅的關係,越來越近尋常夫妻,只是因為朝事纏身,我平日裡抽不出許多時間,來陪伴琳琅,遂與她,多少還是有些疏離。
而這最後的疏離,陛下也幫我們消除了。陛下奪走了楚朝江山,也接手了所有繁重朝事,令我,從此無事一身輕,可與琳琅朝夕相伴、日夜不離。
許多從前沒時間做的事,我與琳琅,在朝夕不離的日子裡,一起做了許多許多。撫琴吹簫,游湖泛舟,賭書潑茶,賞月手談。因為無需上朝,清晨,我可同琳琅倚榻溫存,可為琳琅描眉梳發。因為無朝事壓身,人也不易倦睡,夜裡,我可與琳琅,長長久久地恩愛繾|綣。所謂神仙眷侶,大抵就似我與琳琅這般了,而這『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神仙日子,是拜陛下所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