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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決定如此,一世都將鎖在籠中,孑然一身,與楚朝共存亡。孤獨的籠中之人,在見到這樣自由快樂的青鸞時,自然會心嚮往之。他心生羨意,好像是羨慕她的自由快樂,又好像是羨慕她身後的少年,好像……他成了被她緊緊牽著的那名面具少年,一步步跟走在她的身後,看不到繁華人世、璀璨燈火,眼裡唯有她,一直一直只有她……
不僅僅望見了琳琅與她少時的情郎,那一年的七夕夜,他其實還望見了成國公之子霍翊,望見霍翊在遠處人群中,痴痴凝看著琳琅巧笑倩兮的美麗容顏。
霍翊這紈絝子弟的風流慕色聲名,他其實早聽過的,他知道的……
多年前的往事,因孩子的疑問,在心頭浮起,幽憶一陣後,顏昀迴轉過神,見阿慕怔怔的,飯也不吃了,整個人失魂落魄的樣子,不解地撫著他臉頰問道:「怎麼了?在想什麼?」又問,「怎麼忽然想起來,問我和你娘從前的事?」
「我……」
無論是身為皇子,還是改朝換代,差點丟了性命,從前他與爹爹娘親,不管平安患難,一直是心意相通,榮辱與共,未有隱瞞,不像現在,他心裡裝著許多的事,卻無法言說。
心情沉重的顏慕,真想向爹爹傾訴所有心事,可一想起穆驍要將他關進地牢的恐嚇,想起若是爹爹本不知情,他告訴爹爹,娘親不僅與搶楚朝江山的大惡人,可能有舊情,好像現在還同大惡人,有些不清楚,豈不是要氣壞爹爹嗎!
無奈的孩子,只能壓下不語,低低地道:「……我想到娘親和鄭夫人在賞游七夕夜市,很好奇七夕時的街景是什麼樣子,遂想問爹爹,以前見過沒有……」
顏昀本想安慰孩子幾句,說之後帶他和琳琅一起夜遊,剛欲啟齒,即猛地想起,琳琅若是真與鄭夫人夜遊,定會將阿慕帶在身邊一起遊玩,豈會將孩子孤零零地撂在家裡?!
所謂與鄭夫人夜遊,大抵也只是個,類似顧婕妤相邀的幌子罷了,琳琅現在真正身在何處?又是和誰在一起?!
和誰在一起的答案,幾是呼之欲出的,顏昀心痛如絞,可當下,只能不露聲色,只能忍耐。他強忍片刻,仍是難抑心中愧恨,只能逼著自己將注意力,轉移到與肅王擬訂的各套謀殺計劃中,細思哪種最為可行,反覆思考計劃的缺漏處,以求謀殺之事,天衣無縫。
謀殺天子之事,但凡有一絲疏漏,便有可能導致徹底的敗亡,必須計劃地天衣無縫,有十成十的把握,可一擊即中,方能動手。但,縱是計劃完美,把握有十成十,也抵不住上蒼作弄,若是最終因為上蒼作弄,真有個萬一,他也得為琳琅和孩子,留下退路。
在決定聯手肅王,謀殺穆驍時,他已寫下休書,並將可證明阿慕真實出生時日,以及阿慕並非楚朝皇室血脈的證據,鎖在一道密匣中。若有個萬一,在法理上,琳琅與阿慕,必須能夠與他撇清關係,才能夠留有生機。
顏昀望著他多年來視若親子的孩子道:「爹爹身體不好,如果……如果哪天先去了,你要照顧好你娘親,若是有人欺辱你娘親,你一時又無力反抗,要學會隱忍,就像……像爹爹當年為父報仇那樣,忍辱求生,等到有能力時,再設計除了仇人,救你娘親,好好奉養她餘生。」
顏慕心情已夠沉鬱,又聽爹爹突然提說這樣沉重的話題,登時急得站起身來,高聲道:「爹爹不會有事的!謝太醫說爹爹的身體,正在好轉,只要每天按時服藥,就不會有事的!而且,我有在看醫書,我每天都有在認真學,我會學成好醫術,將爹爹治得百病不侵的,爹爹永遠不會有事的!!」
「好,我知道的」,顏昀看孩子反應這樣大,撫著他的後背,安撫他道,「只是說說而已,以防萬一罷了……」
話未說完,就被孩子更加著急激動地打斷,「沒有萬一!!」
顏昀看孩子急得小臉通紅,眼睛也像紅了,「爹爹會一直好好的,長命百歲!娘親也會一直好好的,長命百歲!我們都會好好的,好好的一輩子在一起,永遠都不分開……」
聲音起先急得響亮,可越往後說,越是哽咽到聲低。長期心事重重的顏慕,終於繃不住哭了起來,他不知是為父親可怕的假設更多,還是為長期暗壓的心事更多,只是再難自抑地伏在父親懷中,宣|泄般地幾是嚎啕大哭,簌簌淚流,將父親身前的衣裳,都浸濕了。
未料到一個假設,竟讓孩子反應這樣大,也從沒見過一向堅強的孩子,哭成這樣。
頭次在面對孩子時,感到有些手足無措的顏昀,一邊拍著孩子的後背,一邊想好生安慰孩子幾句時,見孩子在他懷中仰起小臉,淚眼汪汪地望著他,哭得一噎一噎地問道:「爹爹……我……我為什麼叫『阿慕』啊?」
一直以來,顏慕都堅信他名字叫「慕」,是因為他的爹爹娘親互相愛慕,因為他是他們相愛結晶的緣故。在春日裡,晉帝穆驍,冷笑著告訴他說,他之所以名「慕」,是因他父親慕色、因他母親慕權時,他是半點不信的。
可是……可是不過數月過去,他一直堅定以為的,自在宣華閣看到娘親和穆驍一處,就搖搖欲墜了起來。他縱極力地踮腳捧著,不讓它墜,可現實好像一直在下沉,一直在下沉,他無力阻止這種下沉,好像就要看到摔碎一地的場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