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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琅被「往後」兩個字震到,差點一口飯嗆在喉嚨里。她端起手邊果酒,飲了幾口順喉,見對面穆驍,仍在靜靜地看著她,心中恐慌愈盛,只覺自己一刻都坐不下去了,擱下杯子,起身請退。
穆驍望了下並沒動幾筷子的山珍海味,微愣問道:「吃飽了嗎?」
琳琅為儘快脫身,立即點了點頭。
穆驍見狀「哦」一聲,「朕也飽了」,他讓人端茶水與巾盆過來,漱口淨手後,笑對琳琅道:「夫人與朕一起散散步吧,飯後消食走一走,對身體好。」
琳琅見還走不得,心裡也有些急了,她剛想找理由推辭、儘快離宮,就聽穆驍又說了一句道:「夫人今日犯上的懲處,還沒罰完呢,可不能就這麼一走了之。且再陪朕半日,等到南書房下學時,再與顏慕,一同離宮吧。」
背著犯上罪名的琳琅,聽穆驍又提到了心愛的孩子,擔心自己執意離開、留兒子一人在宮中,會讓今日態度詭異的穆驍,將這罪名轉嫁到阿慕身上,只得沉默地接過漱口的茶水,暗自忐忑。
穆驍為今日能和顧琳琅好好相處,昨夜批奏摺批到夜半三更。他特意閒下這半日,也一早讓人將春陂池附近清場乾淨,攜顧琳琅,沐著春風吹來的清涼水汽,愜意地在池邊走了一陣後,領她登上了一艘龍首船。
在登船時,穆驍為展示態度友好,有向顧琳琅伸出手去,要拉她上船。琳琅自然不敢搭手,恭聲推辭,垂目不受。穆驍也不勉強,只等她緩緩登舟後,攜她走入艙中,令宮人開船。
春池泛舟,本是雅事,但琳琅同穆驍一處,如何能有雅興。她驚茫不定時,見穆驍又讓人捧了一副棋具過來,似要與她泛舟對弈。
在底層長大的穆驍,雖然習有一身武藝,並靠旁聽識文斷字,但除此外,許多文人涉獵的風雅之事,從未學過。縱是後來回到晉侯府,有了貴公子的身份,穆驍的大半時間,也都耗在了戰場上,沒能有多少時間機會,去學貴族做派。
琴畫不通,書法一般,獨這下棋之事,因不費錢,並無入門門檻,穆驍在年幼流浪街頭時,就同人學過,此後歲月里,常藉此鍛鍊心智,多年習練下來,還算擅長。
從前在香雪居時,他也常與顧琳琅對弈,有時還會在輸贏上,添點賭注。宮人們將棋盤捧來後,穆驍見心不在焉的顧琳琅,似是興致缺缺的模樣,笑對她道:「朕與夫人下三局,贏家可隨意詢問輸家問題,輸家必得如實回答,如何?」
忐忑不安的琳琅,正有滿腹疑思需解,聽穆驍這麼說,強打起精神來,認真與他手談。
她棋技不弱,與穆驍廝殺許久,各贏一局。待到第三局時,棋局更是膠著,一場棋,漸下近黃昏,都未分出勝負。
龍舟窗外,一道殘陽鋪於春池之中,半江紅透,波光粼粼。手執黑子的穆驍,望著暮光拂攏中的顧琳琅,見她指尖玉色近與白玉棋子等同,眉尖微蹙、凝神思考的認真模樣,像極了香雪居軒窗旁的那名少女,自己的一顆心,也漸化似舟外漣漣春水,軟到不行。
懸於半空許久的白子剛落,黑子即不假思索地跟落了下去,暮色中,穆驍十分爽朗道:「朕輸了。」
琳琅見穆驍幾近「自殺」地結束這盤棋,有些詫異,但也不想對此深究,只想儘快問明心中疑惑,儘快脫身,離穆驍遠遠的。
她聽穆驍總結說,「一勝兩敗,朕只贏了一局,就由朕先來提問」,未有異議,輕點了點頭道:「是。」
穆驍望著對面的年輕女子,問道:「夫人心中,最想要什麼?」
這一問對琳琅來說,再簡單不過,她無需思考,立即如實答道:「我想與夫君和孩子一起,一世平安相守、白首不離。」
她這話說得真心實意,但穆驍是半點不信,只在心中嗤想,顧琳琅狡猾地像只狐狸,一句實話,都不肯對人說。
明知顧琳琅是在「欺君」,穆驍心裡也不惱火,他幾是有些寵溺地平靜聽完顧琳琅「扯謊」,含笑對她道:「輪到夫人問朕了。」
琳琅忍耐著心中忐忑,望向穆驍,將今日最大的疑惑,靜靜問出道:「……陛下今日……為何要這般待我?」
「因為朕想與夫人處好關係,朕想讓夫人知道,朕不會再像流光榭那夜,向夫人舉刀了,再也不會了。」
這樣直白的答案,令琳琅驚得一時說不出話來。她因心中驚茫,在棋案下,不自覺將衣袖緊攥手中時,對面年輕的大晉天子,還在溫聲提醒她道:「夫人還贏了朕一局,還可繼續追問下去。」
對面那雙平靜溫和的眸子,竟似比從前的冷怒如刀,更令琳琅驚懼。她望著穆驍眸中全然映看著自己,心中恐慌如大霧漫開,竟絲毫不敢再追問下去——她害怕得到一個可怕的答案,害怕這個答案,會讓她與家人目前尚算平靜的生活,徹底毀於一旦。
心中的恐慌沖涌下,琳琅嚯然站起身來,動作之烈,將案上棋子都帶飛了些,「我該走了……阿慕應快下學了,我該帶他回家了!」
穆驍看了她一眼,並沒有阻攔,只道:「好,這一問,留待夫人日後再問」,他一邊閒閒收著棋子,一邊道,「朕與夫人,來日方長。」
這最後八個字,令琳琅心中更沉。龍舟甫一靠岸,她幾是逃的飛快離開了,而站在舟首的穆驍,心情則頗愜意,他目送著暮光中身影漸遠的女子,負在身後的手,指節輕叩,心中悠悠想著今日與顧琳琅的種種,想到她在御殿,因情急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時,甚忍不住輕輕笑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