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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種……穆驍果然厭恨阿慕……阿慕他,既落在殘暴不仁的穆驍手中,怕是已凶多吉少了……
心中之痛,令琳琅淚盈於睫。穆驍還未從顧琳琅的怒火中醒過神來,就見她的怒恨雙眸,忽然間盛滿了悲傷與哀痛。晶瑩的淚水,從她泛紅眸子裡不斷溢出,如斷線珍珠,一滴滴地落在了他的手背上,讓他的心尖為之一燙,顫顫地揪了起來。
原先欲推開激動女子的手,不禁變得動作輕柔。穆驍邊輕握住顧琳琅抓他衣襟的手,邊覷著她傷心欲絕的神色,問道:「……你是以為,朕將顏慕殺了嗎?」
傷心到失聲的女子,唯有以傷恨的目光,控訴眼前這個惡魔。
從顧琳琅眸光和神色中,得到答案的穆驍,不禁感覺好笑,「怎會這樣想」,他笑說了這五個字後,又似被人掐住脖頸失聲,笑意僵在唇角——他的確曾這樣想過,在來長安城前,在那些被仇恨深浸的日子裡,他不知有多少次,想將顧琳琅一家三口,通通斬於馬下,送上西天。
微一靜後,穆驍溫聲對身前女子道:「顏慕沒事,他人好好的。朕怎麼會殺他呢,那麼……呃……」
「呃」一頓後,違心的五個字,為了安慰女子,不情不願地緩緩說出,「可愛的孩子……」
琳琅因心中驚痛,尚未注意到自己的手,正被穆驍握住。她因穆驍的話浮起希望,可又不敢相信眼前這個惡魔時,見他微微側首,朝一旁郭總管吩咐道:「你告訴夫人,顏慕現在何處?」
御前總管郭成,起先看長樂公夫人激動地揪住聖上衣襟,生生看呆,後又見聖上對這樣一名忤逆犯上的女子,竟不但不追究,反還好生安慰,包容耐心到隱隱溫柔,更是目瞪口呆。
他正呆到凌亂時,見聖上朝他看了過來,忙恭聲回道:「顏小公子現正在南書房,同永王殿下等,一起讀書練武。」
「……阿慕」,神智如狂的琳琅,不親眼見到孩子,如何能放下心來。她失魂落魄地站起,向外走道,「我要見他……我要見他……」
穆驍看她一縷遊魂似的,都怕她走飄了,也顧不上先行更換自己被茶水弄髒的衣裳,忙走至她身邊道:「好好好,朕帶你去見他。」
去往南書房的路上,穆驍令不通傳。於是一行人抵達南書房外時,無人接駕,書房之中,正是書聲琅琅,清脆響亮。
琳琅站在窗外看去,見阿慕正同房中幾個孩子一起,在先生的帶領下,搖頭晃腦地讀書。和阿慕挨坐著的,是年幼的永王,兩個孩子不僅看著很親密友好的樣子,而且全身上下,似是都沒一點傷。
響亮動聽的讀書聲中,琳琅恐慌傷痛的心,漸漸地平復下來。明白自己是虛驚一場的她,對「阿慕將永王殿下按在地上打」這件事,更是迷惑不解了,怔怔看著穆驍問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穆驍一滯,而後轉看向身旁的郭成,挾著帝威,聲音沉沉地問道:「是啊,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郭成苦著臉躬著身子,好似身上背了個無形的黑鍋,「……可能是奴婢看錯了,可能……顏小公子和永王殿下,只是在鬧著玩而已,是奴婢蠢笨,誤以為他們在打鬥……」
「是他看錯了」,穆驍迅速總結了此事,斥一聲郭成道,「以後眼睛擦亮點,莫要無端生事。」
「是。」郭成喪氣垂頭,苦聲應道。
小孩兒「鬥毆」之事,就算這麼過去了。穆驍原只是隨便找個理由讓顧琳琅過來見他而已,沒想到她會誤解成這樣,心中又是無奈又覺好笑。
好笑之餘,心裡又有點特別的滋味,悄悄泛起。他的心,長期以來,過於沉靜地像潭死水,只有與顧琳琅有關的事,能令之或是怒海滔天,或是輕泛漣漪。只有顧琳琅,有這魔力。
春日陽光,溫暖地照曬在南書房外,也像照進了穆驍常年陰暗的心底。他一邊緩步走離南書房,一邊望著身邊的年輕女子,唇際笑意,在不自知的情況下,越來越深。
……也是他先前做事太嚇人了,直接拿刀架在她脖子上,作勢要殺了她,給她留下了過重的心理陰影,叫她一時之間,難以接受他的態度轉變,尤以為他是變著法子要害她們一家。
……看來,指縫灑灑水的暗示,是不夠的,力度要大一些,再接再厲!
穆驍見顧琳琅眼角猶有淚意未乾,從宮女手中接過一帕子,要幫顧琳琅親手拭淨。但,他剛執帕伸手近前,還沒來得及擦拭,就見顧琳琅像嚇了一跳,匆匆後退半步,微垂著頭道:「不敢有勞陛下。」
低著頭的琳琅,一邊自袖中取帕拭淚,一邊暗在心中,忐忑地思考著今日之事。在對穆驍今日古怪態度,百思不解的同時,她回想自己不久前,是如何辱罵穆驍為「禽獸」,如何揪他衣襟忤逆犯上,心中又不由漫起恐慌。
……穆驍原就是沒事都要找事、蓄意欺辱他人的人,她今天,又確確實實犯上了,依穆驍的性情,還不得趁勢追究到底,她與夫君孩子,往後豈能安生?!
琳琅暗暗懊悔自己衝動,著急地咬著唇角,竭力苦思該如何補救時,她身邊的穆驍,將她的不安神色,盡看在眼裡。
回想不久前的顧琳琅,為她那個傻兒子,是如何聲淚俱下,如何傷心欲絕,穆驍心中不由有點發酸。縱對旁人都無情無義,顧琳琅對她自己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倒還是有點真感情。畢竟血濃於水,同他們這些個不相干的外人,是不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