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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的琳琅,是不會離開他的妻子,那日的阿慕,是聽話懂事的兒子,那日的呦呦,是會永遠黏著他的親生女兒。那日妻兒的笑聲,像是一串串清脆的銀鈴,灑向了陽光燦爛的半空,時隔許久,他此時微一迴響,那笑聲,仿佛立又響起在他耳邊,那樣地動聽,是這世間,最美麗的樂章。
所有的歡喜,都像集中在了那一日,他與琳琅,這一生,只有一日夫妻的緣分。那日日光盡時,他的美夢到了頭,像是一生的天光,都到了盡頭。
暮光漸沉,秋日的晚風,已有幾分寒侵入骨之意,將人指尖纖弱的小花,拂吹得瓣瓣凋零。穆驍孤獨僵站在無人的鞦韆架旁,想抬首遙望向香雪居方向,可宮闕巍峨,數不盡的重重宮牆,遮蔽了他的視線,他所能看見的,只有一方愈發暗沉的天空,宛如牢獄的天窗一般。
從前怒極恨極時,他想將琳琅囚在宮中,永遠地囚在他的身邊,而現在,這座金鑄的宮闕,仿佛成了關他的牢籠,琳琅和顏昀還有孩子們,自有宮外的廣闊天地,獨他一人,被關在這座牢籠里,一世不得出。
孤立的身影,漸為漆黑的夜色吞噬,獨自在這園中鞦韆上,沉默坐至深夜時分,穆驍依然沒有半點睡意,他似過於清醒,又似人已神思沉迷,在這寒露侵襲的深夜裡,如一縷不知歸途的遊魂,彷徨行走在這座巨大的牢籠里,沒有琳琅的牢籠里。
不知如無家可歸的遊魂,在這深夜孤行了多久後,穆驍來到了琳琅,曾經住過的披香殿中。殿內仍有的陳設,都是屬於宮廷的,琳琅早托阿慕,將屬於香雪居的用物,盡皆取走了,唯一留給他這不堪舊人的,是那枚用金玉補修的玉佩,琳琅不要那所謂的「破鏡重圓」,精心補修的青鸞抱月,只是虛假的表象,碎了就是碎了,再也補不回半分。
心境悲沉地,在披香殿內,孤走許久後,穆驍突然望見內殿琴案上,仍留有一把古琴。他快步近前,見竟不是自己眼花,這把琴不是宮藏,而是為琳琅所有,他還記得在少時在香雪居時,琳琅常在他來時,用此青鸞琴,彈《九張機》給他聽,因他聽不懂,少女時的琳琅,還抄起琴旁的琴譜,打他來著。
想著舊事,穆驍不禁輕輕笑出聲來。他一廂情願地,想琳琅是不小心將這琴忘在了這裡,想他明日,可以以歸還古琴為理由,去香雪居見琳琅。
終於找到了一個可見琳琅的理由,心喜的穆驍,一邊想著,一邊小心珍惜地,撫摩著這舊物。舊時的美好記憶,隨他輕柔的撫摩動作,點滴在他心頭浮起,如亮起的螢火之光,微弱地照亮他心底的幽冷黑暗,直到穆驍將琴翻轉過來時,望見琴底,刻著一個小小的「穆」字。
長久壓抑的所有悔痛,都在這一刻,驟然迸發出來,皇帝在無人的深夜裡,忽地失聲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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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時光
長到四五歲時, 呦呦開始擁有相對穩定的記憶,而對四五歲之前發生的事情,記憶模糊不清。
她不記得曾叫她受了極大驚嚇的龍舟之夜, 不記得四五歲之前,與娘親、哥哥等, 日常相處的趣事, 不記得第一個抱她的人是父皇, 不記得是父皇牽著她的手,教她走路, 不記得自己牙牙學語時,父皇不厭其煩地, 教她學會了「爹爹」「娘親」,不記得自己夜裡哭鬧不休時,父皇為能哄她睡覺, 常將她架在他的肩頭,陪她玩騎大馬, 玩上大半夜。
那些母親缺失、父皇精心養育她的時光,那些四五歲前的溫馨父女記憶,本來同屬於她和父皇穆驍的快樂記憶, 因為幼童的不記事, 都只有穆驍一個人記得了。
呦呦不記得那些獨屬於她和父皇的記憶時光, 當她長到四五歲, 記憶真正開始穩定記事起, 她眼睛裡看到的、腦海里記得的,就是兩位父親。
她有兩位父親,一位身在皇宮中,是大晉朝的天子, 她喚他「父皇」,一位住在長安城裡,並沒有什麼特別身份,她喚他「爹爹」。
她不是從前兩三歲的小孩子,能夠十分平順地,接受自己有兩個爹爹的事實。兩個爹爹,這與她所學到的書本常識是相悖的,一個人只會有一對生身父母,她的兩位爹爹里,必然只有一位,會是她的生父。
究竟哪位爹爹,才是她生父這一疑惑,最終是哥哥為她解開了。哥哥私下告訴她說,住在香雪居的這位爹爹,才是她真正的父親,皇宮裡的那一位天子父皇,與她沒有半點血緣關係。
她問也有兩個爹爹的哥哥,「哥哥也是爹爹的親兒子,也與父皇,沒有半點血緣關係嗎?」
哥哥聽她這樣問,像是被人用針狠狠戳刺了一下,被人用力扯開了難堪的傷疤,臉色陡然間僵凝了不少。也只一瞬,哥哥在她面前,復又是平日裡,最最溫柔可親的好兄長,他彎身告訴她說不是,說他沒有她這樣的好運氣。哥哥告訴她他的身世時,神情是溫和含笑的,可她卻覺得,那淡淡的笑意,看起來很是惆悵,哥哥似為他自己與她身世不同這件事,十分地傷心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