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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越來越陰沉,燈籠被風吹的晃晃悠悠,暖光飄忽不定,灰塵碎屑如浮光,圍著燈籠打轉。
可當他逆著人流走向她,所有的光影都恰到好處地貼在他的側臉上,凌厲的五官也多了些柔和。
荀歡呼吸一頓,直到他走到她面前,她才結結巴巴地問:「你、你回來……做什麼?」
她想硬氣一點兒,於是刻意挺直脊背直視他,可是他瞥她一眼,便看穿她所有的偽裝,她無所遁形。
兩人對視許久,何長暄淡然道:「護送女郎回府。」
荀歡小聲嘟囔:「這樣冷淡的性子,卻生了這副好皮相,真是暴殄天物。」
何長暄自然聽見了,他腳下未亂,徑直往前走,只是這次步伐慢了許多,在她身前護著,像一座沉默的大山。
她仰頭望向他被燈籠染得略微發黃的頭髮,他似乎不喜歡戴幞頭,這幾日一直都是用一根木簪把頭髮一絲不苟地挽起來,像個書生。
只是這個木簪也太過樸素了些,她向來不會委屈身邊的人。
別說春時了,就連三等侍女都有鍍金的簪子或髮釵,衣裳也是時興的樣式,常鶴是貼身侍衛,還是她未來的面首,衣著怎麼可以這麼樸素?
想到這裡,她提著裙子跟上他,與他並肩走,清清嗓子開口:「你今日表現不錯,我準備賞你一樣東西。」
人頭攢動,賣糖葫蘆的攤販與賣香包花繩的攤販一同走過,酸甜與馥郁交織在一處,荀歡吸了吸鼻子,慌忙掩著口鼻打了個噴嚏。
可是他怎麼不說話呀?她好奇的望他一眼:「高興傻啦?」
「……」他的眼睛微微低垂,「不必了,這是我分內之事。」
好心沒好報。
荀歡嘟囔一句,氣沖沖地繞過他往前走。
只是不過片刻,他便又回到她的前面,側頭叮囑她:「不要亂跑。」
她仰頭,瞧見他眼中似是有些不耐,像是她給他惹了什麼大麻煩。
可是她只是想送他一樣東西而已,他不要,連神情都沒有變一分,難道她就不能生氣麼?
荀歡抿了下唇,也沒解釋,再次越過了他。
不多時,身後的郎君再次走在她前面,這次連話也不說了,只留下一個冰冷的後腦勺。
荀歡氣悶,索性不走了,趁他沒注意,在偏僻處尋了個地方站著。
真的要下雨了,路上的人也沒了笑意,急匆匆地跑著,似乎淋了雨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她借著擁擠的人群,忍不住踮腳往常鶴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失望地別開眼。
他走的好著急。
把公主弄丟了是什麼罪?明日她要去宮裡好好給阿兄告一狀,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空中飄下細雨,人群走的更快更急,唯有荀歡慢吞吞地撫摸著腰間的玉瓶,想要喝上一口酒。
低頭解玉瓶的間隙,一片黑影在她面前站定,擋住了她所有的光亮,她不耐地抬眼,倒打一耙:「你把我弄丟了!」
何長暄的目光凝在她的手上,斟酌著開口:「是我的錯。」
頓了頓,他又道:「女郎,可以回府了麼?」
聽到他認錯,荀歡又嬌氣起來:「可是下雨了,我走不動。」
女郎聲音甜膩,比細雨更惹人心亂。
何長暄默了片刻,提議道:「現在雨不算大,不如繼續走吧。」
還有不到一刻鐘的工夫便到公主府了,瞧著天色,再停滯下去便要下大雨,到時候更麻煩。
荀歡揚了揚下巴:「可以是可以,只是你得背我,我腿疼。」
他輕易服軟,她步步緊逼,試探他的底線。
方才綿綿春雨,轉瞬細雨如針,街上的人群似乎一瞬間便散了,只有幾個神色焦急的人在奔跑,用手在額前搭了個涼棚,防止被雨糊了眼睛。
面前的郎君沉默,荀歡暗自得意。
依照他的性子,必然不會做出卑躬屈膝的事情,哪怕她是公主也不行。
所以荀歡只是氣氣他,若是他不同意,她便罰他在這兒思過,她一個人跑回去——真當她是個嬌氣的女郎麼?她也是很厲害的!
若是他同意……荀歡露出個笑,他怎麼可能會同……
面前的郎君轉身,背對著她。
縱然已經猜到結局,但是她還是有些失望地低頭摸了摸玉瓶,笑意變淺,她低聲道:「算了,我自己也……」
可是他卻已經蹲下,聽到她說話,疑惑地回頭等她繼續說下去。
荀歡張大嘴巴,一雙明亮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在他身上巡視。
他個子高,又常年習武,哪怕是蹲著,他的脊背也筆挺極了,從寬肩一路下滑至腰肌,線條流暢,似青山雲松,蘊著磅礴的力量。
哪怕他大半個身子都在雨中,挺直的脊背也沒有鬆懈分毫。
他是被雨淋傻了麼?
荀歡自顧自地思索著,何長暄皺眉:「上來。」
她回神看他一眼,目光凝在他的背上,咬唇道:「你的傷還沒好。」
她又於心不忍了,只是想找個藉口懲罰他而已,怎麼他每次的行為都出乎她的意料?
他隨意回答:「無事,你很輕。」
話音未落,他不再給她思考的時間,直接伸手把她托到背上,邊穩穩地站起身邊道:「得罪了。」
說著他便邁開長腿,逆著風雨背她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