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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瑚——」贏澈的話在半路又被他自己攔了回去。
為什麼,他自己最該知道為什麼。在衛皇后千秋節那一天,贏澈利用瑚璉重演了《引弓賽馬圖》那一出,父皇也許沒什麼表示,但是衛皇后呢?她一定是把瑚璉當做了另一個金坆,而她決不允許再有一個金坆這樣的人禍害「她的兒子」,所以最好的辦法當然是斬草除根。贏澈當即決定無論如何他要把瑚璉留在長安,留在永泰宮,這是他欠瑚璉的,他們的命運曾緊緊地聯結在一起,過去是,現在是,未來亦然。
身後傳來一聲嬌呼:「我本來不信,原來是真的……」
贏澈回過頭,目光迎上在涼亭中坐著的薛夫人。
自從生產過後,薛夫人的身材走形的不像樣子,精神也不太穩定,以至於新生的慕冬公主多半時間都是贏淨的母親賈美人在幫忙照料。贏澈近來甚少見她,卻不料薛夫人此時已基本恢復往昔窈窕身姿,但神色中還是透出疲憊。
贏澈向她行了半禮,本想就此告辭,但是薛夫人接下來說的話讓他如墮冰窟。
「我生慕冬的時候,因為是倒產,於是用了助產玉鉗,那玉鉗在慕冬耳後留下了一對勾雲紋,據說是周琤大夫從她師父那裡學來的關門絕技,可是,公子澈,告訴我,為什麼你的耳後也有和慕冬一模一樣的勾雲紋呢?皇后娘娘生產的時候可沒說是倒產啊?」
贏澈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他握掌成拳,藏於大袖,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周遭的環境,有那麼一瞬,他在心中謀算把薛夫人推進太液池中造成失足溺水的可能性有多大。
沒用的,贏澈恢復理智,薛夫人不是唯一知道他秘密的人,她只是被人拋出來的誘餌,贏澈決定聽聽看她開出來的條件。
見贏澈神色不動如山,薛夫人懨懨地說了句:「有人想跟你合作。」
贏澈在權衡,但是最終他決定賭一把。
「我該怎麼做?」
薛夫人上挑的鳳眼乜斜著,吐出三個字:「慈崇殿。」
薛夫人說罷幽靈似的走了。
第八十章 盟
今夜恰是中元節,永泰三宮的章台、咸陽和興樂宮之間的宮門會徹夜開著,但對於贏澈來說,他並沒有多少時間。
贏澈加快了步伐,跟隨的侍從被他安排去濮泉宮為自己做沐浴的準備,而他自己則謊稱要去天祿閣秉燭夜讀一會兒,侍從們沒有任何懷疑的領命而去。贏澈乘軺車從咸陽宮的太液池到章台宮的天祿閣,下車後,輕易甩掉了宮人,便從天祿閣的後門一路用跑的來到了興樂宮的慈崇殿。
那一日老宮女梅列點燃了長秋殿,火勢也燒毀了慈崇殿的一角,開春後工匠緊鑼密鼓地修葺了一陣子,如今外觀看上去已經煥然一新,內里因無人居住依然一片蕭索。贏澈暗自慶幸燒毀的幸好不是寢殿的那一角,否則若床下的密道暴露出來,說不定他現在的處境會更加被動。
贏澈站在慈崇殿的寢殿中,周圍墨黑一片,靜的能夠聽見自己有力的心跳聲。現在他在夜間的目力已經與常人無異,但是在內心的深處,卻依然抑制不住對黑暗的複雜情緒。黑暗,既令他感到恐懼,又令他感到安全。這並不矛盾,贏澈喜歡黑暗,黑暗可以把自己藏起來,但他懼怕從黑暗到光明的那一瞬,或者說是那一道黑白的分界線,換言之,令贏澈恐懼的不是黑暗本身,而是黑暗後不可預知的未來。而這一次,身邊沒有瑚璉。
慈崇殿東側的寢殿裡,贏澈久久地站著,漫長的等待中他近乎荒謬地胡思亂想——既然他的人生是從這裡開始的,那勢必會在這裡發生轉折,或許也會在這裡結束。
贏澈不知道自己等待的是什麼,但他知道自己只能選擇良久地等待下去。
有腳步聲遙遠地傳來,如果不是因為這樣靜,贏澈根本不會在意。很快,床榻下傳來了推拉的響聲,一盞燭火由弱至強,由遠及近。
來人的語氣帶著一絲顫抖:「公子澈,請隨奴婢這邊來。」
熟悉的聲音,贏澈沒有料到會看見這張熟悉的面孔。
他沒有多問,跟著壇海,第三次踏上這條慈崇殿下的密道。
壇海舉著微弱的燭光在前面帶路,贏澈用手帕捂住口鼻隔擋灰塵,從容地跟在其後。
直至密道向右凸出一塊用於通風的豎井處,贏澈看見已經有個人盤腿席地而坐,身後牆上的燭台上燃著一支白色的牛油蠟燭,燭煙的影子裊裊,投射在牆上。
走近了,贏澈才借著微弱的燭光看清盤腿而坐的人,鶴髮童顏,穩重自持,聽到贏澈的腳步聲,他抬起頭,目光如淵潭一般幽深不可測。
長興侯,薛彭祖。
他什麼時候來長安的?贏澈在心中暗自腹誹。
「時間有限,」薛彭祖伸出手做了個「請」的手勢,「公子澈,我們長話短說吧。」
贏澈不動聲色地撩起袍裾,也學薛彭祖的姿勢,與他盤腿相對而坐。
長興侯薛彭祖慢條斯理地開口:「公子澈一定奇怪老夫為何會選在這裡……」
「你是怎麼知道的?」
贏澈毫不猶豫地打斷了薛彭祖試圖發起的寒暄,而讓話題直切痛點。贏澈喜歡做發起衝鋒的那個人,戰鬥的節奏必須掌握在自己手裡。
不出意外地,薛彭祖被自己突如其來這一問打亂了思緒,微微一滯,不愧是老狐狸,迅速恢復了常態,還徐徐綻放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