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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好痛,是被雷火灼傷了嗎?這時她意識到撲倒自己的是黑鷹,它伸開翅膀,用寬大的羽翼罩住了嬋羽,她仰面倒地,就在黑鷹的翅膀完全遮住她視線前的那一瞬,她看到一條黑色蜿蜒的身影在最後一道閃電的亮光中盤旋沖入雲霄。
眼前完全黑下來,那是龍的形狀,嬋羽暗暗地想。
黑鷹一動不動,展開翅膀幫嬋羽遮擋雨水。
人聲和雷聲一起喧囂起來:
「是龍!龍啊!」
「黑色的龍!」
「鼎中的黑蛇不見了,只剩下一層蛇蛻!」
嬋羽被一雙有力的臂彎橫抱起來,透過衣服上的紋飾,她認出抱著自己的是父皇。眼前一片模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宣室殿燈火通明,嬋羽被放在榻上,宮人們急急忙忙地在殿中跑來跑去,端熱水的、遞帕子的、煮薑湯的。
「公主?公主殿下——」
嬋羽被太醫周璵的聲音喚回,她把視線轉向這位女醫者,十年前的今天,也是這樣的大雨,是她把自己接到這個世上來的。
「讓微臣看看您的手。」
嬋羽低下頭,這才發現剛才被自己捧在懷裡的隕料早已不見,蜜瓜大小的石頭,此刻只剩下碎塊和粉末,沾在嬋羽濕透了的衣裙上。
唯有一塊。
唯有一塊,被嬋羽牢牢地握在手中,成年男子的拳頭大小,通體光滑,色澤如墨,和那塊隕料是完全不同的材質,觸手生涼,嬋羽舉起石頭對著燭光端詳,那黑石雖潤澤,但卻不透光,所有的光芒只要照在它上面,就仿佛被吞噬了。
「這塊玉是我的,」嬋羽抬起頭,目光堅定地看向父皇,語氣不容拒絕,「這是我的玉。」
贏驄示意被急召來的玉匠上前查看,嬋羽根本不肯放手,只許他看,不許碰。
「陛下,」玉匠跪下來,「這是墨玉,又名烏金石,小人從未見過實物,也只聽師父提起過一次,言此物世所罕見,乃是最堅剛之石。」
「那你為什麼早沒發現?」贏驄語帶質問。
「陛下恕罪,」玉匠磕頭,「黑玉隱身於黑色石中,以尚坊的工具實在無法辨析,更兼其質地堅硬,若非閃電雷火,恐未能見世也。」
「黑夜掩藏了黑龍的行跡,」左國師天孤和尚上前一步,用古井無波般的聲音說,「黑龍聚氣,化形而飛。陛下,您夢中所見,心中的疑惑,解了麼?」
贏驄看了看嬋羽,又看看她手中握著的墨玉,一揮袖,讓殿中多餘人等全部退下。
衛皇后察言觀色,上前好生軟語勸說嬋羽把墨玉拿去尚坊,待刻好玉佩再送還給她。
「要多久?」嬋羽不情不願地問。
「一個月,」玉匠雙手舉過頭表示恭敬,「只要陛下將圖樣和文字繪好,一月之內必成,小人一定為公主親手雕琢。」
嬋羽看了看父皇,得到一個確認的眼神後,這才小心翼翼地把墨玉放在玉匠的手中。玉匠行禮躬身退下,捧著墨玉,像捧著性命。
嬋羽這才被衛皇后牽著到後殿沐浴更衣。
宣室殿安靜下來,只留下了坤倫和左右國師。
贏驄壓低聲音問:「天孤師父,你是說朕夢中出現的那三條龍……」
「陛下,」開口的是天傷行者,「黑夜掩藏了黑龍的行跡,真龍不分雌雄。」
一聲宮女的尖叫劃破了宣室殿中此刻難得安靜。
「陛下!」那是衛皇后的聲音,帶著慌亂和顫抖。
贏驄移步向後殿,嬋羽剛剛褪下濕透的衣裙,藕荷色的抱腹【注1】還用細帶掛在頸上,此刻正站在灌滿熱水的浴桶邊上,目光疑惑地看向衛皇后和侍奉沐浴的女官珍珠。
嬋羽的背上,那是一條黑龍,映入贏驄的眼帘。
黑龍盤踞成「S」狀,龍頭朝東,龍尾向西,龍身彎曲的兩處各有一顆明珠狀的圓,上面一圓金光璀璨,傲然生輝;下面一圓素魄清暉,浮光朦朧;與黑龍共呈吐日托月的太極陰陽狀。
金色的龍目灼灼明亮。
嬋羽看到父皇母后都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的背後,便好奇地走到銅鏡前,轉過身子,回過頭看鏡中的倒影。
「你不會是唯一,也很快不再是公主,」但老宮女的預言還有下半句,一直以來都被嬋羽忽略了——「但你會得到你一直想要的東西。」
黑鷹從殿外飛進來,收起翅膀,穩穩地立在嬋羽的臂上。
【注1】抱腹:即肚兜。漢劉熙《釋名.釋衣服》曰:抱腹,上下有帶,抱裹其腹,上無襠者也。
第七十八章 靜守安順,妄動招損
三個月的南下賑災除疫之行,讓壇海看上去比過去要黑一些、瘦一些,眉宇間的孩子氣褪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沉和思慮,在見到坤倫的時候,也不如往日那般輕鬆了,坤倫也不知道這對壇海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
「在這後山的禪舍關了一整個月,簡直恍若隔世。」壇海笑的有些拘謹,雙手抓著衣服,似乎不知道往哪裡放。
「沒辦法,這一次南方的疫情爆發的太突然,若是被傳入長安城,麻煩就大了,陛下不敢有一絲僥倖,這才讓回長安的所有官員隨侍都在這大青龍寺後山的禪室住滿一整月,確定無事後才讓你們出來。」坤倫耐心解釋道。
雖然已是早秋,長安城依然悶熱不減,但這大青龍寺的後山卻終年清涼,坤倫引壇海往後山的步行古道走去,古道位於山中腹地深處,深山巨木的綠色中隱藏著瀑布,流水潺潺聲不絕於耳,徐徐涼風拂面而過,山中隱藏著上萬碑的墓地,俱是大青龍寺中的僧人及檀越埋骨之處,唯清、靜、幽三字可以形容。坤倫總是很珍惜、很享受走在這條古道上的時刻,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能夠在大青龍寺了盡餘生,埋骨深山,無牽無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