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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姆舅舅把嬋羽單獨放在一席,就挪去隔壁一案和杜栩先生一起喝酒;一邊喝還一邊聊得熱火朝天,密不透風,叫嬋羽一個字也插不進去。
母后皺著眉頭,飄過來一個責備的眼神,女官珍珠則輕手輕腳地繞到嬋羽身後,小聲向嬋羽轉達不要在今天惹陛下生氣,這話叫嬋羽悶悶的,仿佛這事錯的只有自己一樣;贏澈離得自己遠遠的,倒全無影響似的,沒一會兒又和岳攸平說笑起來;嬋羽轉移視線看著坐在自己斜對面的贏淨,他面色如常,靜靜地端坐在案後,這一陣總是很少見到他。漪瀾殿的賈美人幾個月前陪和靖公主去甘泉行宮備嫁,如今和靖公主已經啟程一月有餘了,賈美人卻一直沒有回來,而且今年格外奇怪的是,長安城哪怕熱成這樣,父皇也沒提帶大家去甘泉宮避暑的事。
面前的菜色倒是雞鴨魚肉一應俱全,但是天氣實在太熱,嬋羽看著沒有胃口。她想問問贏淨怎麼了,但是一直沒有找到機會,他始終迴避著自己的目光,以前從沒這樣過。
午後的天突然陰了下來,殿中的光線驟然變暗,宮人們在殿中點燃蠟燭,舞樂之聲戛然而止。嬋羽和大家一樣不解地望向座上父皇贏驄的方向。
只見中常侍坤倫恭恭敬敬托著一隻木盤,遞到父皇面前,父皇輕輕揭開木盤上覆著的紅綢。
「阿淨,阿澈,到父皇這裡來!」
贏淨和贏澈從座上起身,走到父皇的身前,嬋羽和在座所有人一樣伸長脖子去瞧托盤上的東西。
「你二人出生的時候,朕為你們各卜了一卦,」父皇的聲音中帶著喜悅,悠悠地說,「咱們贏秦氏的王室血脈,每個人都要有一塊生身玉佩,今天你們十歲了,朕為你們一人準備了一塊,作為生辰禮。」
座下席間發出歆羨之聲,嬋羽站起身來。
父皇拿起拴在玉佩上的繩絡,高高舉起向在座所有人示意,王室玉佩有固有形制,乃整塊玉石雕成,約成人手掌大小,為長方形的牌狀。嬋羽遠遠看著那兩塊玉牌,一塊透白無暇,一塊蒼翠瑩潤。
嬋羽記得,那是冬至大節時,永嘉侯進獻的賀禮,一塊大如斗的黑色隕石,後來玉匠從石中剖出了一青一白兩塊玉石。
父皇把青如翡翠那一塊遞給贏澈,說道:「朕給公子澈占得乃是一『豫』卦;豫,順以動【注1】,阿澈,你要好好體悟。」
贏澈跪下恭敬接過:「孩兒多謝父皇賞賜!」
「公子淨,」父皇的笑容一如春風,將那塊溫潤無暇的白玉牌交到贏淨的手中,「父皇為你起得一『謙』卦,謙謙君子,卑以自牧【注2】,你可明白朕對你的期許和深意麼?」
殿外的天色變得更暗,明明還未到日落,烏雲卻堆得有如墨色,濃的化不開。只是依然沒有一絲風。
沒等公子淨跪下謝恩,玉牌就被鬼使神差走上前的嬋羽拿在手裡。
衛皇后語帶責備:「嬋羽,不得無禮!你回來給我坐好!」
嬋羽沒有理會母后的話,而是趁贏澈不備,把他那塊青玉也一併拿到手裡。
兩塊玉牌,大小、薄厚一致,自嬋羽上次在尚坊工匠那裡看到的時候又更加精雕細琢打磨一番,觸手生溫,皆是世間獨一無二的珍品。就在此刻之前,嬋羽覺得冬至節上長興侯進獻的那條雙排珍珠子母項鍊是她此生見到過的最珍貴的東西,但和這一對玉佩比起來,那被譽為「母貝最傷痛淚水」的黑色珍珠就如同滄池邊的小石子一般毫不起眼。
如果可以,嬋羽願意用自己所有的首飾和珍寶來交換這樣一塊玉佩。
玉牌一面刻著一隻玄鳥,玄鳥的下面刻著父母的名諱,屬於贏淨的白玉上刻著「父驄母賈」,贏澈的青玉上則刻著「父驄母衛」;而玉牌的另一面則雕刻著龍,和他們背上的紋身一樣,白玉上的龍自海中騰空而起,蜿蜒逐月;青玉上的龍則盤踞山嶺,雲霧繞身;龍的左右兩側,分別刻著它們主人的生辰——「壬辰七月」和「卑以自牧」、「豫順以動」的卦辭。
嬋羽抬起頭問父皇:「我的呢?我們三個是同一天生的,為什麼我沒有?」
贏驄的笑容淺了三分,淡淡地說:「你急什麼,朕當然也給你準備了禮物。」
贏驄示意坤倫,坤倫忙呈上另一隻木盤,贏驄自盤中拿出一隻雕刻精美的木盒,然後當著嬋羽的面打開盒蓋。
贏驄微笑道:「這是父皇專門命人去南海郡為你尋得的紅珊瑚手串,你看,有整整八十一顆一模一樣大的紅珊瑚珠串成,呈九九歸一之數,喜歡麼?」
「不喜歡。」嬋羽面色冷冷,語氣冷冷。
什麼紅珊瑚手串,綠珊瑚手串,那根本不是我想要的,嬋羽在心中暗暗賭氣。
贏驄的臉色迅速變得和殿外的天色一樣陰沉。
衛皇后起身拉嬋羽的胳膊,想要把她拉回坐席:「那是父皇精心為你挑選的,快收下謝恩,不許在殿前胡鬧。」
嬋羽甩開母后,她手中還緊緊握著兩個弟弟的玉佩,有那麼一瞬間,真想狠狠地摔碎它們。嬋羽心中暗暗想,要麼大家都有,要麼大家都沒有,為什麼我的要和他們不一樣。
雖然杜栩先生和詹姆舅舅也分別送了三人不同的禮物,但是這性質不一樣。這玉佩是身份和權力的象徵,那個紅珊瑚手串,只不過是海里的一種寶石罷了,珍貴雖珍貴,稀有歸稀有,但只要有錢就可以買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