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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只有母子二人聽得到的聲音問:「你是什麼時候醒的?」
那孩子也用只有他們二人能聽得到的聲音,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問:「父皇會醒來嗎?」
「會的,我希望會,越快越好。」
「阿娘?」
「嗯?」
「太子是什麼?怎麼樣才能當太子?」
賈妙麗驚覺,這孩子可能醒的比她想像的還要早,不知道她和無為那番話被他聽去多少,又記住多少。
她在唇前豎起一根手指,輕輕搖了搖頭:「永遠不要向任何人問這個問題,答應我。」
男孩不解:「為什麼?」
「因為問過這個問題的人都死了,我不想要你死。」
【注1】立嫡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封建時代指定繼承人的兩條原則,在嫡子中選擇年齡最長的繼承;只有嫡子才有繼承財產和爵位的權利,只有嫡子死了才能輪到庶子繼承;《春秋公羊傳》記載:隱長又賢,何以不宜立?立適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桓何以貴?母貴也。母貴則子何以貴?子以母貴,母以子貴。
第六章 玄鳥抱巢而亡
陛下贏驄平臥在榻上,呼吸均勻綿長,整整一夜都是這樣,看上去就是熟睡的樣子,但若是平日,他在此時早該醒了。衛栗陽試圖輕輕地去喚他,但是毫無反應。
衛栗陽花了十年的時間告訴自己,這個人是她的丈夫,她必須尊敬他、仰慕他,無條件地把所有的愛奉獻給他,但這麼多年下來,這個男人看上去依然陌生。他的確是個英俊的男子,這一點毋庸置疑,即便不是帝王,也絲毫不會減損半分他身為男人的魅力,衛栗陽見過他旁徵博引,舌戰群臣的少年風采;也見過他縱馬疾馳,引弓射雁的颯爽身姿,她根本就是和他一起長大的。
元封三年的春天,惠帝贏和突然駕崩,年僅六歲的贏驄繼位,主少國疑。惠帝在遺詔中任命永安長公主贏嬰攝政,輔佐新帝,直至其成年親政。彼時40歲的贏嬰正在西境大陸的諸國遊歷學習,臨危受命匆匆趕回擔起輔佐幼帝的重任。也正是那一年,九歲的衛栗陽和七歲的韓景陽被攝政大長公主選中入宮做義女,封為公主。她們和贏驄以及後者的伴讀,十歲的岳駿德便在這永泰宮一同成長。
衛皇后記得攝政大長公主殿下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皇室和貴族的婚姻必須要實現政治利益的最大化」,因此,也是她一力主張贏驄和栗陽公主、岳駿德和景陽公主的聯姻。表面上看是幾個年輕人的婚事,實際上,通過衛栗陽牢牢綁定了衛氏一族對攝政大長公主本人的絕對忠誠,並在此後發兵征百越貢獻了絕對的主力並付出了慘痛的代價,栗陽的父兄死於戰後的瘴氣餘毒,而衛氏又無新的將門子弟長成,衛氏一族只剩過往的榮光,而無外戚的威脅。
刨除政治因素,衛栗陽自己心裡也很清楚自己和贏驄絕非佳偶良配。她與贏驄之間從來沒有產生過男女之間激情的火花,她總覺得這個比自己小三歲的男人還是個孩子,但當得知兩人的婚事已經板上釘釘時,良好的出身和貴族的教養讓栗陽說服自己要全副身心地愛他、尊敬他,做一個好妻子,好皇后,為他誕下皇嗣。但是就在大婚當夜,在婚宴的現場,年輕的陛下拋下就坐在他身邊的衛皇后,拉著一個舞伎的手跑出了大殿,為身份最低賤,最不體面的舞伎拋棄了身份最尊貴的公主,衛栗陽將此視為最大的羞辱,但不知道更恨贏驄還是更恨那個舞伎。
衛皇后卻不能表現出任何不滿和沮喪,她承擔起皇后的責任,堅持到了婚宴的最後一刻,直到內侍和女官把她送到椒房殿的婚房裡。她全幅披掛,玄色和紅色的婚服和肩上的責任一樣重,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準備把自己少女的羞怯和熱情,溫柔和甜蜜都獻給丈夫,像等待迎戰的將軍,等待婚後所有的挑戰,婚床就是她的第一個戰場。高大的紅燭燃了整夜,但是她的君主卻始終沒有出現。這一場婚事的促成者永安攝政大長公主殿下因病已臥床多月,但依然下旨讓人將那個舞伎連夜送出永泰宮,送進寺廟裡去,為她「勾引陛下」的舉動贖罪終身。
日出時,她的丈夫,她的君主出現在椒房殿中,栗陽自認為說了一個皇后應該說的話,卻觸怒了年輕天子的龍顏,他近乎粗暴地完成了與她的婚姻儀式,在他帶走她的貞操時,栗陽在心中告訴自己,這是為了責任,而年輕的陛下的表情更像是為了完成他並不情願卻必須完成的任務。也許以後有了感情就會不一樣,栗陽安慰自己,但她終究沒有等到那一天。
賈美人準時出現在宣室殿來侍疾,坤倫來通報時,衛皇后才從遙遠的回憶里抽身。她邁著疾快的步子上前來給自己行禮,身段依然如十年前婚宴上獻舞時一樣窈窕,生育沒有給她留下任何不堪的痕跡,不像自己,腹部一塊凸起,無論如何也回不去少女的腰肢。但那又怎麼樣呢,即便如此,贏驄也並未對她再多垂青,如果不是懷有身孕,她註定要在郊外的寺廟裡青燈古佛到終老,可她居然生出了一個公子,被封為美人,卻也在後宮像個形同虛設的女人,贏驄已經很久沒有臨幸她了,這使得衛皇后的心中有了古怪的平衡,再加上她一貫行事謹小慎微,這麼多年過去,栗陽也懶得計較當年的事了,反正不是她,也會有別人,她至少出身低微,她的兒子也不會威脅到贏澈的地位,但薛夫人就不一樣了,薛夫人……想到她,衛皇后的太陽穴突突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