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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已經打開那個通體漆黑,四四方方的木盒,一股腐臭之氣衝出,裡面是一顆用石漆刷的烏黑,依稀可以辨認出鼻子耳朵的頭顱,但是因夏日暑熱和長途運輸已經嚴重腐敗,岳駿德忙招呼小黃門搬來香爐熏走污濁之氣。

    處理完穢物後,岳駿德謹慎地問:「除掉了一個海龍王,博羅瀛洲諸島被威武侯夫婦接掌,微臣愚鈍,這豈不是用虎趕走了狼,若威武侯夫婦有異心,到時候又該如何呢?」

    陛下揉了揉太陽穴:「他們如果夠聰明的話就不會這麼做,朕能成就他們,也能摧毀他們!」

    岳駿德自知失言,默默頷首不語。

    「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吧,」陛下跪坐在書案前,自案上一上鎖的盒匣內取出一卷竹簡,緩緩在面前展開。

    岳駿德余光中瞥見竹簡上幾行字句,便知這就是今夜立太子的詔書,只是太子人選的名字還沒有被寫上去。

    中常侍坤倫已經磨好墨,他看了岳駿德一眼,岳駿德會意,與之一道躬身向威陽殿外退出去。

    殿門關上前的那一刻,岳駿德看見陛下拿起了筆,在詔書上寫下了一個名字。

    今夜之後,朝局將迎新風。  

    第八十九章 生在華屋處

    《禮記》有云:「天子春朝日,秋夕月。」

    早在春秋時代,天子就有在秋天祭月的傳統,因秋天乃是農作物豐收的季節,農曆八月是秋季中間的一個月,十五又是一月中間的一天,因此將八月十五作為中秋節。

    雖已值秋,長安城依然暑熱未消,但建造在山麓上的翠微宮則不然。翠微宮正門面向北方,以安華殿、威陽殿、含風殿三大殿居於中線,左右兩側綴以亭、台、樓、閣,恢弘又不失精緻,山風起時,涼意陣陣,使人心曠神怡。

    戊寅年的中秋夜宴便是在安華殿和威陽殿之間的廣場上露天舉行。在詹事岳駿德的安排下,幾百張案幾早早地列在帝後首席的兩側,案幾後的廊下也坐滿賓客,將中間留出足夠的空間表演百戲。

    迴廊上吊起一盞盞點燃數十支蠟燭的燈台,廣場上升起上百盞風燈,將夜空染上一層紅的橙的溫暖光芒,照的廣場如同白晝。皇室、貴族、宗親、百官、番邦使臣都攜帶著家眷,手裡提著造型各異的花燈,陸續入席,空氣里充滿瓜果的甜香氣息,宮人們端著一壺壺桂花酒穿梭在席間,每個人面前的案几上都擺著熟透的蘋果、紅棗、李子、葡萄和西瓜,歡笑聲不絕於耳。

    贏澈覺得嗓子有些干痛,輕輕地咳了幾聲,一定是秋日的氣候太燥熱了,早晨他洗臉時還流了鼻血,雖然很快止住,但一整天鼻子和嗓子都乾乾的不舒服,他將面前切成塊盛在水晶琉璃盞中的西瓜吃了兩塊,嗓子被甜而涼的汁水浸潤滑過,微微鎮壓了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燥煩情緒。  

    帝後分別從兩個方向而來,先後入座,贏澈注意到賈美人和贏淨母子坐在右首第一席。賈美人在一個月之前悄無聲息地回宮了,回來和離開的時候一樣莫名其妙,令贏澈始終摸不透她的一去一回背後究竟蘊藏了什麼秘密。這一個月以來,她們母子二人一直深居簡出,此時也一如既往地安之若素。莫非她們是對即將到來的結果瞭然於胸?所以也無所謂了?

    但贏澈是緊張的,緊張的腹部微微疼痛,像有一百隻蝴蝶在裡面扇動翅膀。按照薛彭祖的承諾,今夜儲君的人選已經毫無懸念就是自己,但是他卻不肯透露贏淨落選的原因,只是托宮人帶話說今夜要給自己一個大大的驚喜。

    那就來吧,贏澈仰起頭,今夜的星空真美好啊,只是被周遭的燈光奪去了靜謐。

    「嫦娥奔月」的舞蹈表演昭示著宴會正式開始。

    宮人最先端上的是白梅芸豆、桂花蜜藕、冷糟鵪鶉、蘆筍白壁、秋栗松仁、腐皮雞絲、五味鵝掌、杏仁玉兔八個冷盤,裝在細白如雪的白瓷小碟里。待第一輪敬酒過後,開始真正的大餐——肥美的鱸魚膾。贏澈無心傾聽那些重複單調的祝酒詞,佐著新醬和鮮芥吃了兩塊,魚的肉質肥美,口感飽滿豐盈,宴會的氣氛逐漸熱絡起來。

    他的目光卻一直留神望著父皇坐著的上首之位,有一絲忐忑又有一絲期待。奇怪,嬋羽去哪兒了?贏澈環顧四周,都沒見到她的身影,有一種隱隱的不安浮上贏澈的心頭,儘管按照薛彭祖的分析,自己才會是今晚的贏家,但是瞎眼老宮女梅列對嬋羽的預言卻突然啞啞地響在贏澈的耳邊——「你不會是唯一,也很快不再是公主,但你會得到想要的東西。」贏澈終於找到了自己不安的根源,他擔心嬋羽會成為大秦帝國歷史上第一位女皇儲。  

    用甜蝦做成的肉羹盛在鍍銀的碗裡端上來,菜上的越來越快,清燉的甲魚湯、碳炙熊掌、腹中塞滿蜜棗熏制的風乾鴨子接連不斷地端上來。

    表演也越來越熱鬧,雜耍藝人們各出絕技——侏儒踩著高蹺表演頂碗、大力士則面目猙獰地進行摔角、當貴夫人們品嘗用沸酒蒸出來的螃蟹和月見酥餅時,耍猴人指使猴子偷走她們案上的葡萄和香蕉,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一個五官深邃,皮膚呈橄欖色的胡人男子,只見他仰頭含一口烈酒,然後對著手中舉著的火炬噴出,火光瞬時變成巨大的一團火球,在賓客們的驚呼中,待火球散去後變成了一階一階由火光連接成的梯子。只見那胡人男子赤手裸腳地攀著這火階梯而上,每上一階,他腳下的火光就消失不見,在座賓客皆感到驚奇不已,仰著頭張著嘴望著那胡人男子一路不停向上爬去,直向星空,火梯也一階一階消失,直到火光和人影都不見……座下正驚異間,突然有什麼東西自空中落下,待贏澈定睛看時,原來是一條血淋淋的胳膊,還不等在座的貴夫人們發出刺耳尖叫,另一條胳膊和兩條人腿也先後落下,看那橄欖的膚色,正是沿著火梯爬上天空的那個胡人男子無疑,贏澈站起身來,這時那胡人男子的缺了四肢的身體也轟然落地,在座賓客已經紛紛有了離意,贏澈見父皇依然不動如山,又看看詹事岳駿德似乎也無異色,心中不免納悶,很快,那胡人男子的頭顱也骨碌碌地落地,就滾到贏澈的案前,贏澈目不轉睛地看著那胡人男子「死不瞑目」的頭顱,只見那張生著厚唇的大口突然唧唧咕咕念了一句什麼,那先前掉落下來的四肢便就地和那身體拼在了一起,並且搖搖晃晃地向著贏澈走過來。那無頭身體先是向著贏澈彎腰鞠了一個躬,無頭的腔子直直地懟在了贏澈眼前,贏澈微微向後挪了挪身子,只見那無頭腔子跪下,伸出手去在地上沒目的地四處摸去,似乎在找那丟失的頭顱,那頭顱就在贏澈腳邊,一直在碎碎念叨,手突然摸上贏澈的腳,下了贏澈一跳,那腔子還很有禮貌,拱手行了個禮又繼續趴下繼續摸,終於摸到了頭顱,那身體似乎十分喜悅地將頭扣在腔子上,卻不料方向扣反了,後腦勺朝前,五官向後,胡人噼里啪啦地念叨著聽不懂的話,而那身體卻沒有方向地在場上轉圈圈。眾賓客此時都看出這乃是一出表演,都從驚恐轉為了喜色,饒有興致地看著,只見那胡人男子用雙手抱住頭,左轉轉右轉轉,最後猛一使勁,在「喀」的一聲中,頭身總算全部歸位,分毫不差,滴血不沾。胡人男子向著父皇所坐的方向深鞠一躬,賓客席中爆發出熱烈的掌聲和歡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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