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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當然不是贏淨第一次聽說「雙龍降世」,宣室殿裡父皇親自畫過一副畫,畫上就是一條白龍和一條青龍在空中相互追逐嬉鬧的樣子,父皇還打趣地說這白龍就是自己,青龍就是阿澈。還有冬至那天永嘉侯崔固獻上的那塊自帶一青一白兩條龍紋的天降隕玉,都說明「雙龍降世」當然有可能是真的。只是他從來不知道這一切都是發生在自己出生的那一天。
「你不知道也不奇怪,」無為補充道,「因為自那日起你父皇下令嚴禁任何人談論『雙龍降世』的異象,更不許與兩位新生的公子扯上關係,否則杖斃,這麼做確實很有效,你和公子澈對此都一知半解。」
「那又怎麼樣呢?」贏淨毫不關心。
反倒是無為的語氣激動起來:「那又怎麼樣?孩子,你知道龍意味著什麼嗎?龍代表著正統,代表著皇室的繼承人啊!」
贏淨警惕起來,跟太子有關的話題都很危險,他並不想繼續下去,但卻又不得不敷衍:「父皇的繼承人是阿澈,太子之位應該是嫡長子,長大以後我會好好輔佐他,做一個忠心的臣子。」這是母親教給他的說法,並且要他牢牢地記住、背熟,一個字都不許錯,並且時不時就抽查一番。
無為無聲地笑,笑的上氣不接下氣,這讓贏淨感覺到很是詭異,他指著贏淨說:「好!好!你母親把你教的很好,沒錯,沒錯,在這件事上你絕不能相信任何人。」
贏淨打算走了,這個無為今天說了很多奇怪的話。但是剛剛起身卻被他叫住。
「公子淨,你可知道戰國時的孟嘗君?」無為迫切地問道。
他當然知道,岳師傅上課的時候講過,贏淨還很是為這位孟嘗君的結局感到惋惜,但是他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只想早早離開。
無為鍥而不捨:「孟嘗君之父田嬰有四十多個兒子,但最後卻選擇了既不是長子,也不是嫡子的他做繼承人,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贏淨頭也不回地向殿外走去,他知道這場對話如果再繼續下去會非常危險,可能會引來殺身之禍。
「因為他比他的兄弟們優秀!自戰國大爭之世以來,周朝的嫡長子繼承制度早已過時,立賢的呼聲遠遠超過了立長,更何況,雙龍之中究竟誰才是長,根本沒有定論。公子淨,皇帝的兒子生下來就是要當皇帝的!誰管他是從哪個肚子裡爬出來的!」
無為的聲音越來越高,直追著大步離開的贏淨,迫使他不得不折返回來,咬著牙壓低聲音狠狠地說:「孟嘗君繼承的是他父親的爵位,他可從來沒有覬覦過齊國的國君之位!」
看到贏淨去而復返,無為的表情仿佛計謀得逞:「公子淨,一個人不能忘了自己的出身,更不要困於自己的出身,現在是到了您奮手一搏,拼個賢名的時候了!武裝你自己,去爭取你應得的權力和地位!」
公平取決於規則,規則來源於權力,權力由地位賦予。但權力可以移交,規則可以改變。為什麼所有的宴席上,母親只能承受衛皇后和薛夫人的冷嘲熱諷?為什麼明明是同一天出生,我的座位卻要比阿澈和嬋羽低一席?僅僅因為他們是皇后的孩子嗎?我的母親為什麼不能是皇后?我為什麼不能是太子?
一股腦的詰問在他的腦海里來回亂竄,使他幾乎控制不住的熱血沸騰。他的手掌開開合合,深深呼氣吸氣,直到自己想要和無為爭論的衝動如潮水般退去。
贏淨深吸一口氣,反問無為:「你又懂什麼?根本沒有你所謂的爭取和應得,出身決定了我們是什麼樣的人,決定了我們要走的路。」
「你才十歲,就已經認命了嗎?」無為反倒冷靜下來,氣定神閒地盤腿席地而坐,「出了棲雲寺,往東邊的第一座宮殿就是奉先殿,你可以去那裡看看,秦朝的國君,到底有多少像你所認為的是嫡長子繼承。」
贏淨沉默不語,自秦為諸侯國以來,他不知道每一代國君的繼承人身份具體怎樣,但是他知道至少春秋時期的宣公嬴恬和成公贏載都是在有兒子的情況下傳位於弟。
不,我不能動搖,我得離開。
無為卻沒有給他機會:「我親眼看見你已經能夠引弓射中靶心了,也聽說你已經將諸子百家的數十篇名篇倒背如流,熟知帝王將相的故事,如果你真的像你說的那樣認命的話,你徹夜讀書到天明又何必呢……我只問你,你要把一切拱手相讓給不如你的人嗎?」
贏淨生氣了,大聲說:「那不是我!」
無為的聲音更大:「那當然不是你!」
贏淨咬緊牙關,但他知道自己的冷靜和理智在逐漸瓦解:「你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你到底是誰?」
「我是來幫你的人,幫你和你母親得到你們應有的地位和權力,我要你相信我,我會帶著你,陪著你,走到那個儲君的位置上去。」
贏淨斷然拒絕:「我憑什麼相信你!」
無為讚許地微笑:「很好,你很警惕。和你母親一樣,她把你教的很好,如果沒有這份謹慎,你、她還有我,根本活不到今天。今後有任何想不明白的事,想傾訴的話都可以來找我。在這永泰宮裡,你不要相信任何人,但你可以相信我,因為你雖然沒有我的名姓,但身體卻流淌著我的血。」
贏淨恍若被雷擊,直楞在那裡幾息的時間,當無為站起來,走向他,蹲下想要撫摸他的頭髮時,他轉身就跑,仿佛身後有凶獸在追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