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贏澈任他二人檢查了好一會兒,才見天孤和尚面露一絲喜色,用高亢雄渾的聲音說道:「吉人天相,疫症已愈。」
天傷行者雖然面色如冰,但低沉渾厚的聲音也一掃往日無情:「皇天不負有心人,不枉我們在佛前枯守了七天七夜,上天終究還是把這孩子還給我們了。」
聽聲辨人,原來正是他二人一直在耳邊喊著「蛇我八」,但那是什麼意思呢,贏澈納悶,是某種起死回生的咒語嗎?
「阿澈!」
贏澈順著聲音的方向望去,只見一身青袍的杜栩正立於門前,高大的身影在地上投射出長長的影子,他下巴上泛出的青色胡茬讓他看上去成熟了好幾歲,眼神里也寫滿深沉和憂傷。那個在課堂上侃侃而談,罰贏澈單足立在書案上的調皮先生、那個在休沐日總是和大家玩在一起,用彈弓和野果相互攻擊模仿春秋戰國的大孩子終於褪去了他所有的純真,站在贏澈面前的是一個真正的大人了,這使得贏澈感到一些悵然和不安。
杜栩不知道贏澈這些複雜的心理活動,而是大步衝上前來擁抱贏澈,就像在劫後餘生的戰場上與兄弟重逢。
贏澈充滿真誠地說:「謝謝你,杜栩先生,你救了我的命。」
杜栩拍拍他的肩膀:「我這就送你去甘泉行宮。陛下見到你一定很高興。」
「我不回去,」贏澈的聲音不高,但是態度很堅決,「我已經歷生死,從今以後我要走自己的路,我的命運該由我自己做主了。」
杜栩面露驚愕之神色。
「杜栩師弟,」一向老成持重的天傷行者開口,「我與十三師兄也認為此時送公子澈回去不妥。要知道,中秋夜宴發生的事情明顯是衝著公子澈來的,無論是誰,得知公子澈還沒有死,一定不會就此善罷甘休的。」
「我知道是誰,」贏澈抬頭望著三個大人,鄭重其事地說,「中秋夜宴前,長興侯薛彭祖曾給我一盒據說能讓人皮膚潰爛的藥粉,讓我給贏淨,讓他在去西境的路上用。但是我卻把那個藥粉摻進了衛皇后的香粉里。薛彭祖給我的那個盒子封的很嚴實,還要我不要隨便打開,想必他是用了什麼法子把染了時疫的東西封在盒子裡,原本想讓贏淨死在前往西境的船上。」
杜栩面色凝重:「這麼說來,長興侯中秋夜宴推翻皇后,讓你的身世不具備繼承權,又想暗中害死公子淨……他的圖謀是……」
「不管他的圖謀是什麼,」贏澈輕撫腰間那塊能夠證明他身份的龍珮,「此時此刻我都不能再回去了。聽說,你和天孤天傷兩位國師同門,一身的好本事都是師從墨家?」
杜栩默默地點頭:「墨家自我出師後也就隱逸,只有他們外出尋找弟子,外人拜師是找不進去的。」
贏澈的語氣堅定的不容拒絕:「帶我去。」
杜栩猶豫著。
天孤和尚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們每個人出山都有自己的使命,我與天孤師弟是讓黑龍聚氣,三龍歸位。但廟堂之高,江湖路遠,三龍聚氣,龘行爭景,註定要有此分離,公子澈便隨我們在世間走一遭吧。而你,鉅子想必還為你安排了別的任務。」
杜栩點點頭:「鉅子傳信給我,要我立刻趕赴遼東北境,教授另外一個孩子。」
「你生來便具有傳道、授業、解惑的師者使命,」天傷行者道,「去做你該做的事情,而不要只做你想做的事情。」
杜栩略不放心地問:「那陛下那裡……」
天傷行者做了一個令他安心的手勢:「三龍只要活著,就勢必要分離,也註定要重逢,陛下會知道這一點的,我和天孤師兄會保護好公子澈。」
杜栩接受了這樣的安排,向著贏澈說:「去吧,去看這廣闊世界,待我了了任務就去找你,我們還做師徒。」
贏澈微笑著點頭。
天孤正色道:「公子澈的名字不能再用,自今天起,你便改名小乙,藏好一切能表明身份的東西,因為它們可能會給你帶來殺身之禍。」
天傷亦補充:「你是大難不死之人,將來必有後福,貴不可言,只是要先在人間遭難。」
小乙和杜栩在岔路口上道別,路邊有一顆桂花樹,香氣馥郁,小乙堅持要目送杜栩,眼看著後者踏上北上的道路,越走越遠,直到看不見。
太陽已經落山,小乙身體還沒回復,便趴在天孤和尚的背上,師徒三人踏向道路的另一邊。
「我在夢裡一直聽見兩位師父在念『蛇我八』,這三個字是什麼意思?」
行走在一旁的天傷行者說:「你本繼承天命,但遭逢血光大難,我們求你能舍掉自我,脫離凡塵。」
蛇我八,蛇我八,舍我罷,舍我罷,小乙趴在天孤和尚的背上喃喃地念著。
驀地,他仿佛忽然悟道:「先死而後生,舍我而無我,不破不立,從今往後,便是我命在我不在天。」
終章 千里東風一夢遙
一支三百餘人的商隊滿載貨物由長安出發,先頭的領隊已經出了城門十餘里,而押後的車馬還沒有出城。長安城的百姓上一次見到這麼大的陣仗還是和靖公主南下和親的時候,據說這支滿載著絲綢、瓷器、玉器、茶葉等貨物的商隊出了長安便會一路西行通商,先抵達雁門關,在這裡會分為兩隊,一隊繼續北上穿過匈奴諸部的腹地,直達路希亞帝國的伊爾庫茨克城;另一隊會從雁門關轉向西羌方向,取道月氏、烏孫、樓蘭和城郭諸國抵達路希亞帝國,然後兩隊將在路希亞帝國著名的港口城市聖安德烈堡會合,在那裡乘船進入冰洋海域,駛向極北之國——遍布著上百個島嶼,被稱為冬境群島的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