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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衛皇后走近,那少女忽然抬起眼睛看自己,她濃密的睫毛下是鹿一樣溫柔的眼睛,琥珀色的瞳仁如一泓秋水清澈見底,那是一雙令人過目難忘的眼睛,就在目光相對的那一刻,衛皇后立刻就認出了她。
衛皇后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你?都長這麼大了……」
岳駿德有些不解:「殿下,您認識她?」
衛皇后輕輕一嘆:「她一直跟在梅列身邊,是梅列把她養大的。」
站在慈崇殿的廢墟前,往事如撲面而來的霧,將衛皇后拖拽進十幾年前的回憶。
自從大婚後,帝後不和在宮中已經是公開的秘密。衛皇后有了身孕便從椒房殿搬去了自幼長大的慈崇殿。她還記得生嬋羽的那一天,她痛了整整一天一夜,那是七月盛夏,酷暑難耐,長安城已經連續多日未曾下雨,閃電一道一道劈下來,照的宮室亮如白晝,悶雷陣陣,然後變為炸雷滾在屋頂,直到嬋羽生下來的第一聲洪亮的啼哭,大雨才傾盆而下。
衛皇后還記得她從梅列手中接過贏澈的時候(那時梅列還沒有瞎,腿腳也還靈便),那孩子的臉憋得通紅,哭的喘不上氣,他生來就帶有哮症。衛皇后不是立刻就愛上這孩子的,只是她一直都不敢承認。產房裡的人被衛皇后通通遣去給皇帝報信,梅列向她磕頭,恭喜她誕下龍鳳胎。衛皇后看著躺在自己身邊的一雙孩兒,心中有複雜的情感。梅列說現在沒有人能夠威脅到您的地位了,宣宗陛下也可瞑目。
梅列在生產後就消失的無影無蹤,衛皇后遍尋不到她的蹤跡,她是宣宗的乳母,宣宗生前對衛皇后說的最後一句話是要照顧梅列到善終,衛皇后不知道她現在這樣算不算善終。
衛皇后招手讓那女孩走近,她長得可真不矮,衛皇后在女人中算高個子,這女孩要不了兩年就能和自己長得一樣高。
衛皇后伸手托起她精緻的下巴:「你叫什麼名字?」
那女孩眨眨眼睛,輕聲說道:「瑚璉。」
「瑚璉,你師父梅列死之前可有跟你說過什麼?」
瑚璉沒說話,而是垂下了眼睛。
「殿下,如何處置這個宮女?還請您明示。」岳駿德試探地問。
衛皇后放下托著瑚璉下巴的手:「把她和梅列一併送到宣宗陵去吧。」
「她還是個孩子,」岳駿德有點猶豫地搓了搓手,「負責帝陵守衛的都是護陵軍,她一個人在那裡……」
「誰說她是一個人?」衛皇后的語氣變得比晨風還冷。
「……,」岳駿德片刻間才明白衛皇后的言下之意,他壓低聲音,「殿下,沒有這樣的規矩,即便是帝王駕崩,活人生殉也在獻公時期就被廢止了。」
衛皇后不以為然:「那就送她去守陵。」
岳駿德急道:「娘娘!您知道送她去守陵意味著什麼!」
「我當然知道,」衛皇后停下轉身欲走的腳步,「營妓。」
「那是比死亡更殘忍的下場,娘娘,她還是個孩子,和攸至嬋羽他們差不多大。」
冬風中,岳駿德的額頭卻冒出了汗,衛皇后也動了一絲惻隱之心。
這時椒房殿女官珍珠匆匆跑過來,額頭上細細密密的汗珠,呼吸在寒風中凝結成霜。
「皇后娘娘,公主殿下不肯去上學,問她原因,她也不肯說。」
衛皇后停下腳步:「那你們就縱著她的性子、由著她胡鬧?」
珍珠焦急地回答:「公主殿下之前從沒這樣過,怎麼勸都沒有用……這才來向您請示。」
衛皇后無奈地嘆了一聲:「公子澈呢?他是不是也鬧著不去上學了?」
珍珠忙道:「說來也怪,公子澈今日倒是一反常態,早早就起床去天祿閣看書了。」
衛皇后登上軺車:「回椒房殿。」
軺車停在椒房殿門口,珍珠將衛皇后小心扶下車。殿內,宮女和小黃門都圍著嬋羽,好一句歹一句的勸說,見到自己回來,都低下頭躬身行禮,嬋羽抬起頭看了衛皇后一眼,又賭氣似的移開目光。
衛皇后示意珍珠將宮人們都帶下去,殿中只剩母女二人。
衛皇后淡淡地問:「為什麼不去上學?」
嬋羽倔強地回答:「不想去。」
衛皇后終於壓抑不住怒火,抬高了聲音:「那你想幹什麼?這世上什麼事都由得你做主嗎?」
女兒的眼淚大顆大顆從她眼中滾落,泣不成聲:「讀書有什麼意思,我反正都快要當不成公主了,我不想讀書,我要去濮泉宮待著。」
衛皇后被女兒沒頭沒尾的話說的一頭霧水:「什麼當不成公主了?」
女兒已經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一抽一抽地話也說不清楚:「就是有個怪女人說的,她說我就快不是公主了……我不想上學……我想泡溫泉……」
衛皇后不禁氣笑了:「你是不是昨晚做噩夢了?」
嬋羽卻生氣地大聲說:「那不是夢!就是真的!」
衛皇后把女兒抱在懷裡,輕撫她的後背作為安撫:「你是個大孩子了,不能再和小時候一樣任性。母后知道最近發生了很多事情,但現在你父皇已經醒過來了,沒事了。」
嬋羽還在抽噎著:「那你會一直是皇后嗎?我會一直是公主嗎?」
衛皇后扶著女兒的肩膀,讓她的眼睛看著自己,鄭重地說道:「只要我活著一天,就是大秦的皇后,而你也永遠都是大秦帝國的長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