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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梯呈螺旋狀向下,贏澈每下一級都在心中默默計數。瑚璉的手溫熱,贏澈突然覺得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似曾相識。
一直下了107級,才又回到平地。瑚璉左手牽著贏澈,右手扶著靠右側的牆壁,兩人走在一條長長的甬道上,一直都靠右走,瑚璉說一定能找到出口,贏澈選擇無條件信任她。
這世上有三件事能夠讓贏澈感到平靜:黑暗、讀書和一首不知名的小調。
每當身處黑暗時,贏澈懼怕的並不是黑暗本身,而是黑暗結束後的事情。永恆的黑暗並不令他感到害怕,反而令他覺得那是他生命的源起。黑暗可以將他保護起來,而黑暗一旦結束,怎麼說呢,就必須要去戰鬥,無論是否準備好。這想法似乎與生俱來,正如那首他常常哼著的小調。
贏澈哼起那首他自打記事起就循環在腦海中的小調,只有很短的一段旋律,沒有歌詞,奇怪的是每次這段小調都能讓自己感到安心和充滿力量。
第三件能令自己平靜下來的事情是讀書。所有的人都認為贏澈不愛讀書,這不是事實,或者說不是全部的事實。贏澈的確討厭經義教條,諸子百家的學說找不到一家他喜歡的,但他知道他最討厭哪家——滿口仁義道德的那家。贏澈喜歡神話、喜歡傳說、喜歡逐日屠龍的勇士、喜歡看到那些他的生活里看不到的東西,比如剛才讀的那本《百越風俗志考》,裡面對巫術的記載使他下定決心,有朝一日,一定要踏上那片土地了解個清楚。
黑暗還在繼續,長長的甬道似乎沒有盡頭,瑚璉拉著他已經沿著右邊的牆拐了三個彎,而他早已失去時間的概念。
贏澈想起壇海曾經給自己講過的一個傳說。據說始皇帝一統六國,平定天下,便在咸陽興建阿房宮,世人只知道阿旁宮地面上的部分極盡奢華,卻不知阿房宮地下還擁有著複雜如迷宮的地底通道。這些地下通道的入口都藏的極為隱秘,通過密道不僅可以抵達阿房宮的許多宮殿,還能通往宮外的甘泉行宮、上林苑甚至始皇帝的帝陵。阿房宮的工程因為過於龐大,始皇帝臨死也沒有修完,而他死後國家很快又陷入內亂,無暇完工。現在的永泰宮是莊皇帝登基後在阿房宮的基礎上更名而成,占地只相當於阿房宮的十之二三,而這些神秘的地下通道也一併保留了下來,只是沒有人知道入口在何處。
贏澈正走在這帝國最複雜最神秘的地下通道中。
壇海還說秦二世胡亥屠殺兄弟姊妹,然後將他們的屍骨丟棄在阿房宮的地道中,又命人封死入口。據說有一位公主(或是公子夫人)那時已經懷胎九月,她死後屍身產下了一名嬰兒,那嬰兒沒有奶水餵養很快死去成為嬰靈,它以死者的骨肉血液為食,在地下秘道里爬來爬去,只要仔細聽的話,深夜的永泰宮中還能聽到嬰兒撕心裂肺的哭聲。贏澈還記得當壇海神神秘秘說完的時候,自己不以為然,一個宮人表示他確實在深夜中聽到過牆壁里的嬰兒哭聲,另外幾個宮人紛紛附和,有的說哭聲在興樂宮,有的說在姑祖母住過的慈崇殿,還有一個說在椒房殿也聽到過。贏澈立刻出聲反駁,他在椒房殿住了差不多十年,一次也沒聽到過。
儘管如此,密道嬰兒的哭聲還是讓贏澈產生了極大的興趣,他興致勃勃地去求教師傅岳誼,卻換來一通訓斥。老爺子拿來宗室記錄給贏澈看,上面明明白白記著那些被屠殺的公子公主們從未被丟棄在地道中,而是妥善的葬入始皇帝陵,陪伴他們的父皇在另外一個世界(如果有的話)生活。岳誼甚至對永泰宮存在密道的事情也持懷疑態度,嬰兒哭聲更是無稽之談,他罰贏澈面壁思過一個時辰,但這更加深了贏澈對此事的執念。
贏澈只希望那個嚎哭了幾十年的嬰兒不要此刻哭著爬到自己的面前來。
「這首歌是誰教你唱的?」黑暗漫長的路程,瑚璉居然是打破沉默的人。
「什麼?」贏澈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哼的這首曲子,是從哪裡聽來的?」
「我也想不起來了,我從小就會唱,」贏澈哼的更大聲了一點,引得甬道傳來回聲。
「你知道這首歌是有歌詞的嗎?」
不等贏澈回答,她就唱起來,唱的比自己好得多,但是歌詞他卻一個字也聽不懂。
「這首歌是什麼意思?」贏澈問。
瑚璉沒有回答,而是繼續唱著。
對贏澈來說,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似曾相識。
歌聲中,瑚璉拉著贏澈向右拐了第四個彎,一股明顯的氣流吹拂在臉上,瑚璉停下了歌聲和腳步。她伸出手,感受風吹來的方向,慢慢挪動自己的腳步,事實上壓根不用這麼謹慎,正前方有一堵牆,牆面的右下角有個半尺見方的通氣口,大概只能容一隻小貓通過,微弱的光線通過方口照射進來。
兩人興奮地跑向光照射進來的地方,贏澈趴下想看看通風口的另一面是什麼,結果卻大失所望,通風口被人用布遮擋起來,微弱的光線通過布折射進來,贏澈什麼都看不到。
瑚璉則四下摸索尋找出口。
「你到底跟他說了什麼?」通風口外一個女人高聲質問,贏澈在密道中聽來聲音瓮瓮的。
贏澈和瑚璉對視一眼,看得出彼此都很緊張。瑚璉把食指豎在唇邊,微微搖了搖頭,微弱的光線下,贏澈點了點頭。瑚璉蹲下身子,靜靜地挪到贏澈身邊,兩個人一起用胳膊撐著身體,趴在通風口屏息靜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