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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時經歷巨變的人,很難再信任別人。對竇景來說正是如此,王啟年與她雖然是兒時玩伴,但是一晃二十年過去,人是會變的,我能相信他嗎?竇景在心中問自己,他值得被相信嗎?
竇景環抱雙腿的手臂緊了緊,使它們更貼近身體,她把下巴靠在膝蓋上:「你的計劃是什麼?」
「來參加婚禮的大約有五百人,早先已經陸續上島。這些人里有覃嘎農的親信,也有島上原住民部落的首領,也有當初跟著覃嘎農一起逃上島的內陸人。雖然看上去一團和氣,實則內里也有利益分配不均造成的分歧,他們對覃嘎農也不過是表面服從,一旦有更大的利益招手,反抗是早晚的事情。」
竇景側過頭:「你說服他們、收編他們了嗎?」
黑暗中王啟年一聲輕笑:「覃嘎農根本不會真心實意被招安的,但是我有暗示那些首領,為朝廷效忠,以及追隨威武侯會給他們帶來什麼實質上的利益。還是那句老話,朝廷只認威武侯,至於威武侯這頂帽子是誰戴著,不重要。」
竇景燃起了一絲希望:「我們現在有多少盟友?」
王啟年果斷道:「我分頭去拉攏了兩撥人,他們也在觀望。穩妥起見,我沒有把話挑明。」
「我帶來的五十壇紫金醇里,每一壇封口的時候都下了蒙汗藥,藥力很強,只要在宴席上讓所有人都昏迷,局面就好控制了。」
王啟年的聲音平靜的不真實:「海龍王不傻,總會有巡邏站崗的人是清醒的。」
「婚宴上不會有人拒絕喝酒的。」
「但我的理想計劃是,與海龍王瓜分利益的那兩撥人,讓他們為了威武侯的頭銜,和你,來一出黑吃黑。但海龍王他不讓你的人上島,我們自己手裡沒有兵力,多少還是有些風險。」
竇景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她的手輕輕撫過頸上掛著的那個小小的玻璃瓶,陛下告訴她,瓶中的毒藥只要一滴,就能讓數百人死於非命。
竇景沉默了少傾,讓蜷曲的雙腿在澡盆里伸直:「做都做了,要做就做絕,如果蒙汗藥不行,就用毒。」
竇景摘下脖子上裝有劇毒的小玻璃瓶,從澡盆中伸出濕漉漉的手,在黑暗中遞給王啟年,把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
王啟年接過藥瓶,只輕輕一觸,竇景感受到他溫熱的掌心從自己指尖傳遞過來的溫度。
「你只需要假裝什麼都不知道,配合覃嘎農演這一場戲,扮演好新娘子的角色就好。剩下的交給我。」
「我只有一個要求,把覃嘎農交給我,他必須由我親手了結!」
「太危險了!我不能讓你去冒這個險。」
黑暗中一道寒光,竇景抽出一把鋒利的匕首:「這是我做這一切的目的,也是我註定的宿命。從那件事以來,我日復一日磨這把刀,至今已經十數年,我要奪回屬於自己的正義。」
王啟年的笑聲突然帶著些許淡淡的無奈:「你連洗澡都貼身帶著匕首嗎?看來娶你真是一件風險高昂的事情。」
竇景知道他在安撫自己緊張的情緒,收刀回鞘,黑暗中無聲地笑了笑。王啟年有一種特殊的能力,和他說兩句話,思緒和焦慮都能平復下來。
「我能問你個問題嗎,」竇景捧水洗了把臉,「為什麼你願意……這樣孤注一擲?」
「我少時苦讀兵書,勤練騎射,也是為了要輔佐昭罕成立一番功業的,」王啟年站起身來向門走去,天光已經微微泛白,竇景只能看清他一個背影的輪廓,在黑暗中仿佛比白天顯得更為高大,「只可惜時不我與。我本佳人,奈何從賊?」
「我本佳人,奈何從賊……」竇景喃喃地重複這句話,「你心有不甘,我胸懷仇恨,充滿欲望,充滿野心,一拍即合。我們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王啟年悄然而去,竇景沉下身子,把頭埋進水中。
天雖然亮了,但是天光依然暗著。
風比前兩日小了許多,正適合揚帆出航。
雨一直下,一直下,一直下。
竇景紅色的嫁衣有著長長的拖擺,由一左一右兩名侍女小心地牽著,免得被地上的泥水弄污。
但是弄污了又有什麼關係呢,竇景毫不在乎,在侍女的攙扶下登上馬車。
王啟年撐著傘站在岸邊,身後是一條中型的客船,帆已經被風鼓起,船上的海龍旗迎著風發出獵獵聲響。
一腳踏上岸和船之間架著的木板,竇景就知道沒法回頭了。
隔著衣袖牽著她手的王啟年倒是從容不迫,穩如泰山。
雨一直下,一直下,一直下……
第八十四章 我本佳人,奈何從賊(2)
雨一直下,一直下,一直下……
天地在沒有盡頭的雨中是一片茫茫的灰;
海水是濃稠的灰藍,腥風陣陣拂面;
送親的隊伍是大秦的騎兵,身穿黑色的鎧甲,黑色的披風拖在身後,垂下馬臀,淅淅瀝瀝地滴著雨水,平添繁重。
一片凝滯的黑灰中,只有身披嫁衣的她是一抹亮色。
竇景簡直就是為紅色而生,明艷如火。
百越有一句俗諺說「最烈的火最快燃盡」,用來形容竇景恰如其分。她的美貌比同齡人先一步綻放,也因此把她推入危險的境地,她在叔叔竇庸和覃嘎農的魔爪下苦苦掙扎多年,沒有人可以依靠,也沒有人可以傾訴,直到把自己獻身於巫女,餘生為復仇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