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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恰恰忽略的是,他在一所學院長大,和他一起長大都是年齡相仿的男孩,他一定不缺朋友、不缺兄弟、不缺玩伴。
他和我是不一樣的。
我目送他將羊皮紙收入懷中,走向門口。以後,旁觀就好了吧,雖然哪有那麼容易。
只要他開心就好。
但我還是不甘心,在他推開閣門之前我開口:「我能問一句,那本書對你為什麼那麼重要嗎?」
我以為他理都不會理我,只推開門便走了,沒想到他駐足回頭。
「你為什麼想知道?」溫納特反問。
因為我想了解關於你的一切,也想告訴你關於我的一切。
「沒什麼,只是好奇,隨口一問罷了。」我裝作輕描淡寫,毫不在乎的樣子。
「有多好奇?」
我疑惑地轉頭看向他。
「你願意為了你這份好奇,付出什麼代價?」溫納特雙手環臂倚在門邊,呈現出我從未見過的慵懶氣質。
我橫下一條心:「只要你肯告訴我,我什麼都肯做。」
他臉上難得露出一絲笑容,卻轉瞬即逝,如此珍貴,令我永難忘懷。
「你說的?敢不敢跟我去一個地方?」
「敢!」我豁出去了。
【注1】溷藩:音「混番」,廁所。
杜栩(4)
我跟著他走出汝江閣,誓把今夜當做這一生我與他唯一有交集的機會好好把握,於是橫生出一股過把癮就死的無畏氣勢。
我緊隨溫納特身後跳上軺車,輕便的雙馬軺車在車夫的駕駛下小跑起來,馬蹄落在青石板上發出「噠噠」的聲音。長安城不設宵禁,初夏的夜裡微風習習,到處飄著清甜的花香,東市大街上隔幾步就有一盞風燈,夜遊的行人穿梭如織,燈影和人影,笑聲和樂聲,恍若夢境。也許真是夢呢,那我可真不想醒來。
我的學生嬋羽說她最喜歡的季節是初夏。
我想,我也是。
詹姆斯·溫納特正坐在我的對面,雙手輕垂在膝上,他的指節修長分明,食指和中指上有常年握筆磨出的繭子,我見過他的字,筆畫秉直端方,字與字勾連處又有不經意的瀟灑倜儻,我暗暗揣測那是他規行矩步中的一絲叛逆,是冷漠成熟外表下的一顆赤子之心。他握著鵝毛筆寫格蘭德文又是另一番筆走龍蛇的景象,一串串的字母組合在一起像雞爪一樣難以辨認,為了還原那幾頁書上的字跡,我絞盡腦汁地辨認卻依然一頭霧水,到底也沒有看懂寫的是什麼,只是照貓畫虎臨摹上去便罷了。
他此刻正歪頭看向車外,墨藍色的大袖長袍很襯他的眼睛。
我抑制不住好奇地問他:「我們這是去哪兒?」
不出所料的沉默。
軺車駛出東市一路向西而行,長安城西牆有三道門:雍門、直城門和章城門。出雍門再往西不遠是灃河,每到十五的日子,總有百姓在河中乘船賞月。灃河映月,是長安城的一大盛景。
但軺車卻沒有順著我的思緒繼續西行,而是穿過朱雀大街後南向一轉,駛入了長安城的西市。
相比於東市往來的達官貴人居多,西市呈現出更加平民化的特徵,街面上的店鋪鱗次櫛比,貨物琳琅滿目,只要有耐心,能從這裡淘到西境大陸、冬境群島、阿非利加聯盟諸國甚至未知的新大陸舶來的玩意兒;這裡胡人和華夏人雜居,混血血統的男男女女比比皆是,操著雅言、方言和聽不懂的夷語,氣氛熱鬧而自由。
軺車再一拐,停在了一處幽靜所在,這西市怪就怪在熙攘處是真熙攘,幽僻處也是真幽僻。
溫納特率先跳下車,拋給我一個眼神,我疑惑地跟著他跳下車來,車夫駕著軺車自我身後轔轔駛走,馬蹄踏著青石板「噠噠」走遠,我抬起頭,面前是一幢高門大宅,房檐下左右各一盞風燈,燈上寫著一個大大的「貞」字。
貞芙苑?我納悶,溫納特為什麼會帶我來這兒?
貞芙苑是和澤芝館齊名的春樓女閭,據傳兩家的老闆是同一人,身份神秘,從未露過面。湘虹從二十歲起便同時做這兩家的帳房先生,但就連她也沒有見過幕後老闆的真容。
貞芙苑雖然和澤芝館同為風俗場所,但還是有些微妙區別。澤芝館的定位面向大眾,裡面的伎倌都是女子,雖然高矮胖瘦清純風流各有側重,但花樣逃不脫歌舞詩酒那一套,但貞芙苑就不同了。
貞芙苑宣稱,在這裡你可以找到任何你想要滿足自己隱秘欲望的人和物。人,有男有女,有華有胡。性別、種族、樣貌、身材在貞芙苑只是最基本的篩選條件。侏儒、殘疾人(包括太監)、陰陽人以及怪胎……據說貞芙苑都能夠滿足。每當我帶著獵奇心理向湘虹打聽有關貞芙苑的一切時,她都會板起面孔來訓我:「這一點也不好笑,不要把你的好奇心建立在別人賴以謀生的手段上面。」
湘虹自己在歡場多年,早已慣看人情冷暖,秋月春風。她對待所有人都是一視同仁,既不對那些達官顯貴卑躬屈膝,也不對那些出賣自己身體維生的可憐人頤指氣使。湘虹說他們中的很多人都是因為身體先天或者後天有了「異於常人」的部分,而被販賣至此,遠離家鄉,甚至漂洋過海,潦草一生。因此據我所知,在貞芙苑的所有伎倌,無論此前是什麼身份,進入貞芙苑從役都是自願賣身,受大秦的律法保護。貞芙苑的消費可以用天價來形容,這些錢除了貞芙苑抽成用做維持運營之用,從役的伎倌也能通過自己的勞動(算是吧)得到合理的報酬。而且貞芙苑具有嚴格的會員制度,在這裡出入之人非富即貴,高門檻也保證了高度的安全性,同時要求絕對的私密性。貞芙苑每一個新會員的引入都需要至少三名老會員作為擔保,而且要繳納高昂的入會費用和每年的固定支出,相應得到的服務就是——能在這裡尋求到任何能夠滿足私密欲望的人和物,以及在特定條件下,這些人/物可以跟著你回家去上門服務。我軟硬兼施地求過湘虹很多次,讓她帶我來貞芙苑開開眼界,每一次都被她或溫柔或嚴肅地乾脆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