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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一次悄悄下山時,還是在那個他剛來的冬天。那時候他對整個涼州城都充滿了好奇。
他先是吃了路邊叫賣的牛肉麵,配了一壺西域的葡萄釀,快活似神仙。接著習慣性地去了當地藥鋪,想抓一些天竺的方子回去研究。再看了一圈西域商人販賣的花花綠綠的小玩意,跟幾個語言不太通的波斯小商販雞同鴨講了一番後,終於給九悠挑到了一盒西域眉粉。那時候,他不知道他會在不二殿待很久,也不曾料到再也沒有機會把這個禮物給九悠。哄師父的禮物買好,他走進了鎮上最熱鬧的西城茶樓。
茶樓里的說書人正在講《癸巳年傳奇》,醒木聲中,周南終於沒有了語言障礙。
「……無極道橫行的那些年,無人與之匹敵,全因他們教主豢養的一隻妖獸,乃上古時期的應龍所化。此無極應龍極為兇惡,青面獠牙,能翻雲覆雨,無惡不作。凡天魔妖獸過境之地,無不妖風四起,邪草叢生。當時的幾大仙門派被逼退到了涼州,於是有了後來的那一場太古山惡戰。那也是一個寒冬,雪滿刀弓,太古山血流成河,據說整整七天不見太陽……眾仙家終於把那無極應龍封印於太古山中。」
這段癸巳年傳說周南聽了不下百遍,各種版本,各種戲說。在仙門長大的孩子,從小就被嚇唬如果不聽話會被無極應龍抓走。但如今無極應龍是否還在人間,已不得而知。
旁邊桌的聽客倒好像第一次聽聞,激動得不行,高聲問台上:「太古山是個什麼山?我從小長在涼州,可沒聽過這地兒啊!」
台上老頭捋捋鬍子道:「看客官的模樣不過弱冠,那個癸巳年卻已經是數百年前的事。所以太古山的具體方位,早已不得而知。不過……「
「不過什麼?「台下接著催。
說書人道:「不過,倒是有一件古怪之事——封印妖獸的是當年全天下最了不得的幾大仙家,但後來,這個封印不知被什麼人解開了……」
「啊……那怎麼辦?」台下一片譁然。
說書人再答:「也不算解開,據說是一個咒,讓這無極應龍能在某一個癸巳年甦醒,所以啊,每每到癸巳年,天下就人心惶惶。」
聽客們面面相覷,將信將疑。那一年,離癸巳年還有三四年,但有關無極應龍的謠言已經滿天飛。
說書人話音未落,茶樓外就傳來尖叫聲。
一名鄉民在地上打滾,叫聲十分痛苦,嚇得路人拔腿就跑。周南上前一看,這人青筋暴露,四肢僵硬,唇色青紫,是邪氣侵體的症狀。
周南靠近蹲下觀察,準備看看這涼州的邪祟有何特別,是不是跟太古山有什麼關係。可他還沒來得及掏出六合袋,就被一道突降的銀光閃得往回退了一尺,失去重心踉蹌倒地。
銀光擊中的邪氣瞬間被激出,煙消雲散。
周南眉頭一皺,本想好好研究一下這是什麼邪祟,這一打全散了。他抬起頭,刺眼陽光下,驚雪泛著光。
周南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下起了雪。雖然青州一到冬天也會下好大的雪,但周南本對冬季無感,只覺寒山萬里,草木稀落。而現在他好像明白了冬天應該是什麼樣的。
穆溪面若冰霜地出現在他面前,問他:「經書背完了?」
周南心裡無奈:「……」現在是問這個的時候嗎!
但穆溪沒再給他回答的機會,轉身蹲下給中邪者把了把脈,確認無恙後才鬆了口氣。
這時街上一個小孩指著周南大笑:「哈哈哈哈哈哈這個人像青蛙!」
你才像!周南正準備回懟,突然意識到大庭廣眾下自己居然跌坐在地上,還以一個四肢大開的異常狼狽的姿勢。
丟人!太丟人!
周南迅速坐直起身,整了整衣冠,問穆溪:「小驚雪你怎麼把它打散了,還不知道是何方邪祟呢……」
穆溪淡淡道:「孤祟而已,涼州城孤祟多,你往後就知道了。」
孤祟一般是由一些野生小妖被降服之後散落的元氣生成的,這種祟是最弱的,而且沒有主,造不成致命傷害,所以打散就行。周南當然知道,他只是找話說罷了。
周南坐在雪地上,從低處仰視他,跟第一次在擂台下一樣。那一次他還不知道什麼玉門驚雪,只覺得這個人劍法極好,每一招都透著凜冽寒光,乾淨利落。人如其劍。
穆溪收起劍,目光越過周南,正準備離開。
「夏風兄——」周南喊著想站起來,卻又往地上跌了一跤,「夏風兄,我好像閃到腰了,麻煩拉我一把吧。」他伸出手,用真誠的眼神求助。
穆溪對眼前這個人捉摸不透。其實在破岳谷那一次印象不壞,畢竟平生第一次棋逢對手。但他本就不習慣與人親近,這個蘇家小公子一來就纏著他,讀書也不認真,還常常闖禍,這讓他很不適應。可畢竟剛剛是他出的招才誤傷了人,沒道理不拉人家。
但他不知道,周南則是早就打好壞主意,看著穆溪走近自己,搶在對方伸手前就先一步猛拉住他的手腕往下一拽,同時腳下一絆,這個人就毫無防備跌在了自己身上。
這一下兩人都有點驚詫,一個沒想到對方會這般毫無防備,一個沒想到對方會如此厚顏無恥。
「蘇雨時!」穆溪反應過來,他一把掐住這個無恥之徒的喉嚨。但這張臉已經近在咫尺,這個人仰面望著他,瞳孔中有深不見底的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