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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斷個屁,你阿耶的?屍骸還沒入土呢,你就幫著他殺親爹?!」
李隆基不假思索地嗆了句,深呼吸好幾下才壓住怒火,冷冷轉向李璘。
「也罷,朕就與你明說了吧,朕信不過太子,兵給他,糧絕不能?再給他!朕加封你山南東路、江西西路、嶺南、黔中四道節度使,再加授江陵大都督,命你坐鎮江陵,統領江淮稅賦。阿璘啊,你可要識得輕重?,赴任後首要增設郎官、御史,另立朝廷,才能?與太子分庭抗禮。」
李隆基洋洋灑灑一口氣說完,累得氣喘吁吁,卻還故作從容地折了折衣袖,等?待李璘山呼萬歲,感激涕零。
誰料照李璘看?來,他這番安排與杜若方才所言根本?就是一脈相承,不禁大為佩服,誠心?向她?請教起來。
「杜娘子,你瞧如何?三哥在前頭?領兵作戰,我在江陵為他籌措糧草,我們兄弟同心?,必能?殺安祿山個片甲不留!」
「……嗯?」
李隆基回過頭?,眼神充滿了猶疑和不確定,半晌沒能?開口。
杜若同樣大為意外,沒想到李璘竟然?沒聽懂李隆基的?弦外之音,是要他趁李璵前線作戰時?悄悄發展壯大,甚至摘取李璵一統山河的?果子。
——提拔誰,就制衡誰,讓他們陷入爭鬥,他好坐收漁人之利。
已是狼狽出逃甚至父子相殘了,李隆基卻還不肯放下這些油膩骯髒的?手段,真正與兒孫同仇敵愾。
杜若深感荒謬,可是轉瞬之間,卻感到了一股極大的?忐忑,令她?如芒在背。
——原來是皇帝,忽略了李璘,卻用一種極其欣賞認同,不帶絲毫敵意的?目光盯住她?。
原來他發現了,只有杜若聽懂了他的?計劃。
杜若心?底頓時?微妙的?泛起一絲欽佩:這人,老歸老,卻是老而彌堅,死到臨頭?都堅決不肯退場呢!
「聖人打算在哪兒坐鎮督導戰局?國朝疆域空前遼闊,東至大海,南至羅浮州,北括玄闕州,西抵鹹海,十五道統領三百二十八州府,下轄一千五百餘縣,除開河北,處處聖人皆可踏足。」
杜若迸出句話,口氣有股冰冷的?寒意。
「問得好,杜娘子果然?是朵解語花!」
李隆基的?帝王之尊,從鑽出狗洞時?便湮滅無形,卻在此刻又被撿起來。
他撫掌大笑?,在那冰冷、虛弱又傲慢的?笑?聲中,杜若的?表情一寸寸沉了下去。
「蜀道難,難於上青天,進?也難,出也難。朕老了,跟在軍中倒給三郎添麻煩,不如尋個易守難攻的?好去處,消消停停瞧他一展手段。照朕的?估計,這仗打得好,三年五年,打得不好,十年八年。三郎居儲位多年而無尺寸之功,這回卻是潑天功勞送到手裡,剛好長長臉,當真是天大的?運氣!」
「……為何會那麼久?」
杜若頓時?僵住了,沙啞道,「我朝立國以?來,從沒有一場戰爭打到三年以?上!太子重?傷未愈,哪裡還能?長期支撐?」
李隆基故弄玄虛地避而不答,甚至嗤笑?出聲。
「那又如何?他死了還有阿璘呢!」
剎那間杜若簡直難以?置信,全身冰塊似的?冷硬,嘴唇微微發抖,完全想不到世上有阿耶能?厚顏無恥地說出這種話。
李隆基迎著她?顫抖的?目光,把主動權一點點扳回來。
「叫朕退位讓賢,可以?,不過朕有條件,阿璘去江東籌糧,至於杜氏……」
李璘頓時?雀躍,「杜氏跟我一道去!」
「她?肯嗎?」
李璘轉身切切爭取。
「杜娘子,你別擔心?三哥,他的?傷方才我問過了,不妨事的?。這一兩天疲累過度,歇歇就好了。你跟我去罷!聖人與三哥分兵而出,一西北一西南,就算安祿山人馬再多,亦不敢拉長戰線遍地開花,要麼追擊聖人,要麼與三哥交戰,唯有江東安穩些。」
「分兵?可總共只有兩萬兵啊!」
杜若握住衣帶的?手在身側一緊,只聽李隆基優哉游哉地開了口。
「照杜娘子看?,這兩萬兵當如何分?大頭?給太子,還是給阿璘?這個時?候,誰兵多,誰的?命就長,你想想清楚啊。」
杜若腦子裡頓時?亂了套,數字和刀光交替,鬧得她?心?口狂跳。
一會兒是阿布思說,聖人故意把皇甫惟明的?河西兵交給哥舒翰帶,開戰前非得熬鷹似的?把兵給熬熟了,不然?指揮不動;一會兒是聖人逼迫三萬同羅兵與七萬五千河西兵爭先衝鋒,看?誰先下得了決心?,踩著同僚的?命拿下石堡城;一會兒是安祿山麾下十七萬漁陽鐵騎;一會兒是長安百萬人口毀於一旦。
李璘的?神色黯淡下去。
他本?來是個瀟灑的?年輕人,對帝國的?風雨飄搖並沒有感到多少?痛苦,方才聖人突然?說要啟用他去江東,他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西湖泛舟,負劍執酒。可是杜若的?猶豫刺傷了他,他想挪開視線,給予她?足夠空間,但電光火石間,腦海中已浮現出另一道成熟而富於魅力的?身影。
他比得過嗎?
他有足夠的?時?間追趕嗎?
李璘緩緩轉身面對李隆基。
「兒子雖然?遙領江東多年,但從未仔細參讀過郡縣州府的?往來信函數目,亦無相熟官員,驟然?親身前往,即便手持聖旨,恐怕政令也難通行。兒子想向聖人討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