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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璵振奮,很?想由此展開,述說一?番平生志向,然而實在太過疲累,神思昏昏倦倦不明去向。
果兒耐心候他睡熟,才輕手輕腳走去角落剔亮燈火。
顫抖的燭光斜斜地打在果兒身上,把他並不細弱的身影拉得纖長濃黑,仿佛一?條鬼魅蛇影在營帳上蜿蜒攀爬。
袖口一?抖,細巧瓷瓶滾到掌心,果兒擰開瓶塞,往火焰里倒了幾捻香灰。
背後一?片安靜,只?能聽見李璵平穩和?緩的呼吸。
片刻後果兒掩簾而出,秦大忙問。
「太子撐得住嗎?」
果兒沒有直接回答,只?緩緩搖了搖頭。
秦大擔憂地向營帳內望了眼?。
「傷得太重,又耽擱了,偏事?兒這?麼急,太醫手上也沒像樣的藥材。」
果兒道,「我去聖人院子瞧瞧高爺爺,他年紀大了,方才鄭將軍那一?腳可夠他受的。」
秦大頗為讚許。
「很?應該。鄭將軍下手太狠了。咱們雖然各為其主,說到底都是為了大唐,並非圖謀擁戴太子能得的好處。高郎官待太子府不錯,方才亦未痛下殺手。可惜五兒卻白舍條命了。」
果兒饒有興味地在秦大臉上颳了一?眼?,確認他並非反諷,便笑笑走開。
果兒舉步邁進門檻。
夜色愈加濃重,連月亮也被雲遮住,顯得院落冷清荒蕪。
果兒背著手順石板路徐徐前行,越想越覺得這?事?兒有問題。
方才李璵與貴妃對峙,他擔心衝突激烈,闖進來?助陣,剛好聽見貴妃尖叫。
那一?聲喊的是『若兒回來?不肯見你』。
未死,才有不肯見之說;真?的死了,當喊『若兒納你命去』。
倘若貴妃意在擾亂李璵心神,當指稱杜若死不瞑目,如張秋微一?般,指責李璵苛待杜家,辜負杜若,以至鬼魂尋仇。
……何必稱她未死呢?
果兒眼?角一?抽,手扶住道邊桃樹站穩,不敢相信這?個?可能性。
如果杜若真?的沒死,整整七年,她在哪兒?
難道,方才貴妃那聲並非威嚇李璵,而是喊給活人,喊給杜若聽的?!
——她就在這?兒!
月光下,夏蟲嚶嚶嗡嗡不止。
手捂心口盤腿坐在檐下的高力士抬起頭,看見果兒全無昔日內侍卑躬屈膝姿態,親歷過戰鬥的身形堅實沉穩。
他一?張老?臉涕淚縱橫,想到方才李璵三?次自稱『朕』,氣得眼?角直跳,話音夾著倒抽氣,聽起來?格外老?邁。
「……他還要如何?」
「太子命奴婢來?瞧瞧高爺爺的傷勢,倘若實在厲害,就請太醫來?斷斷。」
「些許外傷,受也就受了!」
高力士甩開鈴鐺攙扶,用橫刀做拐杖支撐沉重的身軀站起來?。
「一?朝天?子一?朝臣,你自然盼著改朝換代。哼!當年聖人身邊得用內侍不止十個?八個?,卻都替他抵擋刀劍死於非命,獨我熬到他登基稱帝。你可知道為什?麼?」
果兒沉默了片刻。
「願聞其詳。」
高力士刷地撕開衣襟,傲然露出疤痕累累的胸膛,那翻開又結疤的皮肉猶如樹之年輪,印刻著他曾為帝王趕赴過的刀山火海。
果兒掃了眼?,聲調波瀾不驚。
「高爺爺說笑了,當年聖人是攪動了風雲,令山河譁然變色,可那風雲從未出過大明宮。至於太子改朝換代,卻不是靠煽動這?區區兩萬人就能成事?的,他得調遣全國兵馬,徵用江南米糧,與封疆大吏,還有節度使們掰手腕子。您說,在這?堆活兒裡頭,我是不是比您強呢?」
高力士的面色頓時沉了下去。
果兒篤定地站在正房門口。
在他身後,高力士氣喘吁吁卻無力反駁,鈴鐺握緊了刀鞘卻不敢拔出。
果兒的目光掃蕩過室內空蕩蕩的陳設,樑上垂下幾面寒酸的帷幕,怎麼看都不像藏得下這?麼大的秘密。
「七寶去哪了?方才太子進來?時,他明明還在!」
果兒終於發?現疑點,扭頭一?把扥住高力士的衣領,劈頭蓋臉怒喝。
「有人偷偷溜進來?接應聖人,是誰?讓七寶去傳話,那隻?有宗室……」
高力士面孔紫脹,喉嚨里發?出斷續的喘息。
果兒心裡突然湧起一?個?大膽的懷疑,剎那間明白了李隆基這?一?連串安排。
為什?麼他一?離開這?個?院子就如涓滴歸海全無蹤影?為什?麼他明知道楊玉是道護身符保命丹,還肯舍下她另外冒險?
定有一?個?人,比楊玉更能幫他謀得一?線生機,甚至能用來?與李璵談判,還有一?個?人,深得李璵信任,絕不願見他們父子相殘!
「我問你,是給你一?個?立功保命的機會。況且,你真?以為永王護得住聖人?殺他,不用太子知道,奴婢與鄭旭就夠了。」
果兒轉向高力士,放輕聲音,每個?字都帶著居上位者的篤定。
「你再隱瞞,死不足惜。」
一?股寒氣順著高力士的脊椎衝上腦髓——真?沒想到,這?個?二十年前在王洛卿身邊鞍前馬後,為求改換門庭不惜自輕自賤的小小內侍,心思竟這?般縝密細緻,作?風竟如此膽大妄為!
「果公公!」
鈴鐺深恐五兒慘劇再現,嘶聲大吼。
「內侍省上下兩萬多人,哪個?不是苦水裡泡出來?的秧苗兒,為主子背鍋送死,難道是自己選的?誰做皇帝咱們都是伺候人,你,你今日非要與他老?人家撕破臉皮,同門廝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