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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頭那?個舉著弓一時瞄準樹上?驚飛的烏鴉,一時瞄準上?下飛快奔跑的松鼠,拉滿的空弦猶如滿月,是雪景里一個細伶伶的圓。
「你說什麼?」
李俶沒聽清。
「前兩日你還說元日能跟我一道上?驪山泡溫泉呢,這才過?了兩晚就變卦了?你睡糊塗了?」
思晦扭頭替他拍打背上?積攢的浮雪,露出?底下鮮艷的赤紅袍衫。
「沒有。我大姐有了身孕,我要是跟你去,姐夫多半也想去,上?回你提起驪山姐夫就手癢,說山上?有狼有豹子,咱們人多,剛好圍獵。這寒冬臘月的,何必累得大姐姐提心?吊膽,你知道她?不喜歡我姐夫舞刀弄槍。」
「又有孕?你不說上?回……」李俶對杜家?的家?事很熟悉,機警的追問。
思晦沉著地搖一搖頭。
「這次是真的,我阿娘盯著大夫診了脈的。」
李俶表情?頗為凝重。
「哦……頭胎確實要緊,婦人家?心?虛想叫夫君陪著也是應該。誒,不是我說,你姐夫樣樣都好,就是待娘子太疏忽些,一點都不知道體諒女?人家?的難處。」
李俶是個小娃娃,說起夫婦相處之道,倒仿佛很有經驗似的。
思晦偏過?頭笑?話他,「你懂什麼,裝模作樣。」
「那?算了,你要是不去,我也不去了,一個人怪沒勁的。」
「你還是去吧。」
思晦面帶歉意?,略一遲疑,壓低聲音道。
「方才我去二姐院裡,她?說王爺也要去,你跟你阿耶……難得親近。學裡師傅話里話外,都說王爺的弓馬極好,得他指點你兩招最好不過?了。」
李俶大大方方的錘了他肩頭一下。
「我阿耶寵愛杜娘子又不是你的錯,連杜娘子也不過?是行分內事罷了。世?上?也就是你,和我阿娘,老勸我在阿耶跟前露臉。」
這句話,聽在張孺人耳朵里,簡直刺耳極了。
她?站在兩人閒話處傍邊的山坡上?,一座六角飛亭剛好掩住了她?和落紅的身影。
杜思晦分明才從樂水居拜望過?杜若出?來,而且方才大郎就在外頭等他。
長子與庶母,本該各有陣營,涇渭分明,他們倆卻如此親厚,至於她?以前的諄諄教導,他是忘得一乾二淨了。
「父子兄弟之間,能親近還是親近的好。」
李俶把弓背到肩上?,撫著袖子不說話,嘴角鼓鼓的,分明是還有氣。思晦欲言又止,終於抿了抿唇角。
李俶看他一眼。
「……那?件事,阿耶要生?氣失望我都沒話講,可我,分明我才是被人算計的那?個,他怎麼連罵都懶得罵我?」
思晦聞言身子一震,分明不想細論,勸他道,「咱們說好再不提的。」
李俶悶聲不吭,一時到了角門上?,他拍拍思晦的肩膀。
「你放心?吧。吃一塹長一智,往後人家?算計我,我沒那?麼容易上?當。倒是你,看好你大姐,倘若有什麼急事,要尋大夫,尋藥材,你都記得與我說。」
張孺人手心?里的錦帕捏得緊緊的:落紅猜的不錯,杜思晦知道石楠之事。
落紅也聽出?這個意?思,附耳催促,「娘子!您瞧瞧!」
張孺人閉了閉眼,終於痛下決心?,「過?會兒你下去,叫他來見我。」
庭院裡,李俶還像小時候一樣,盯著精緻的雪吊挪不開眼珠。
張孺人的外祖母鄧國夫人竇氏,是個十分懂得生?活情?趣的女?子,所以她?親手教養出?來的聖人、寧王,都是文史哲皆通,音樂書?畫俱佳的才子。聖人精力分散,而寧王這些年心?情?抑鬱,寄情?於書?畫,留下的墨寶詩賦有十數卷之多。
聖人統御天下之後奉竇氏為代母,留在宮中頤養天年。本朝沒有太后與太妃,鄧國夫人就是宮妃們爭相服侍的半個婆婆。
至於張孺人,年幼失祜,無人教養,兩三歲就接進宮裡,最得鄧國夫人真傳。她?的庭院和屋舍,永遠收拾的比別人多些趣味。
譬如眼下,張孺人就在廊下置了一隻方方正正,憨厚敦實的銅爐,燒著熊熊炭火,中間一層架了銅網,烤著抹了蜂蜜再穿成串的熊肉,最上?頭煨著紅棗蜜茶。
張孺人坐在爐子跟前鋪了熊皮的軟墊子上?,又暖和又自在。
肉香和蜜香交織成一股甜蜜而鬆弛的氣息,一陣陣蕩漾過?來,叫人心?里鬆快。
「大郎再過?兩年就該議親事了,喜歡什麼樣的女?子,不妨偷偷說與我知道。正妃如何,上?頭有聖人的恩旨,底下有王爺、王妃的打算,由不得咱們選,不過?想先挑兩個喜愛的放在身邊,我還做得主。」
李俶沒想到張孺人叫他來是為這個,猝不及防,臉上?刷的就紅了,忍不住像幼時那?樣撒嬌。
「……孺人這是怎麼了,平白無故的。」
「你阿耶十六歲上?生?了你,十五歲身邊就有吳娘子了,現在說這個還早嗎?宗室的慣例,親事慢慢挑著,妾侍先聘一兩個。」
「兒萬事以讀書?為要,況且阿耶子息甚多,兒身上?沒有擔子。」
李俶幼時曾親眼目睹張孺人與李璵親近,聽張孺人操心?他的終身,心?里倒有些久違的,被爺娘管教約束的甜蜜。
「嗯,你是個懂事的孩子,大了,就知道藏著心?事,不叫大人操心?了。」
張孺人撥弄著養成盆景造型的松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