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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兒?總是這樣惦記娘娘。」
吳娘子抿了口葡萄酒。
包袱頓在膝頭,杜若解開細索,露出巴掌大,頂蓋梅花網紋路的手爐,香丸正燒得旺,銀紐子都發紅了,一股熱氣沖頭而出,香的人熏然欲醉。
「還沒進?十月,就怕娘娘冷了。」
杜若靜靜地坐??,視線低垂,兩隻手交替搭在滾燙的網面上,手心手背翻??烤,沒一會?兒?就額頭冒汗,可她還是繼續扯開袖子耐心薰染。
吳娘子瞧了她半晌。
「娘娘……」
她覺得不太對,不知道該怎麼說,但隱隱明白杜若叫她走,不是單純顧慮靈武距離戰場太近,恐遭兵禍,而是出於更大的善意。
「紅藥……聖人虧欠我,大郎又能幹。」
她戰戰兢兢壓低了聲音,平生第一次有底氣寬慰別人,做出承諾。
「有我在,你?放心,卿卿,保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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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宴席散了,諸人退去。
杜若握??李璵的手悄悄從行宮角門溜出來,走進?淅淅瀝瀝的雨幕。
李璵面孔赤紅,渾身發燙,瞪??那隻手,仿佛認不出來是誰,提近嗅一嗅,還是困惑地喃喃。
客棧距離行宮不遠,長長的街道貫穿整個靈武城,中間還是青石板,兩側拼的全是碎石,大軍浩浩蕩蕩走一遍,就把碎石壓塌了架,比中間低半寸。
杜若站在客棧後院外頭,指??牆頭一盆白菊。
「我不喜歡菊花,尤其?是白菊,年年開完這個,剩下什麼都沒了。」
老半天,李璵沒動彈,然後恍然大悟般。
「啊……若兒??」
他腦子裡嘶拉拉很多雜音,頭皮痛得直跳,可杜若的笑顏仿佛提起皮影戲人偶的那根繩索,拽??他的神智支棱成人形。
「我知道,你?還不喜歡茶花,喜歡海桐和鈴蘭。阿璘去宮裡討金茶時,問我你?不喜歡怎麼辦,我叫他自己琢磨。」
「皇帝如果死了,天下士子都要簪白菊。」
杜若扯開衣袖。
從隔開五十步遠,秦大和李輔國?的視線看過去,寬袖窄腰,翠綠衣裙的杜若像只玉色大蝴蝶,飛蛾撲火般張開溫柔的翅膀,整個罩住了李璵的頭臉。
在他們看不見的角度,杜若慌張地,用力地,看到他眼睛裡。
「國?家不能落在瘋子和狂人手裡。」
「洛陽的瑤台玉鳳,攏共只有三千盆,還有兩千在上陽宮中,京中買一盆,五十兩銀不止。成都的垂絲長,街頭巷尾都賣,一兩百錢,翻年就能分小盆,還有二?喬、松針、獅子絨、白牡丹、珠聯……赤奴最喜歡哪種?」
「你?不會?怪我罷?」
◎416.昨夜月同行,一
成都的裴府後院不大?, 但整備的精心,老枝櫻花連片,池塘邊一條迴廊, 又借了樹蔭, 又能看荷花。
李隆基就?坐在廊下喝茶,邊喝邊等。
茶是好茶, 名字也?美, 叫九曲紅梅, 濃濃泡上?一壺, 清苦甘甜, 比京中流行的抹茶法更能靜心。可再好的興致都經不起長久等待, 日頭往西邊滑時?李隆基煩躁起來。
「怎??回事?」
鈴鐺忙道,「奴婢這就?去瞧瞧!」
他等的是崔圓手下一個部將, 叫做郭千仞,品級甚低, 麵皮深黑,長得圓頭小眼, 下巴上?綴幾根鬍鬚, 但人很靈光, 舌頭尤其靈便?。自李隆基搬到裴府住,他便?常在門房與人閒談,送一壺新酒,一碟新炸的紅糖糍粑,說是給?鈴鐺過口取樂,高力士偶然嘗嘗,漸漸擺到了李隆基的桌上?。
晚間,郭千仞到廊下拜見?李隆基, 指著一人道,「太上?皇瞧他,叫王猛,天生神力,可舉鼎過頭。」
李隆基悶等一日,正無聊透頂,聽了這等閒漢取樂的話,竟當真大?力鼓掌。
「好呀!就?舉鼎來瞧瞧!」
高力士敞懷坐在李隆基背後,兩人分一把花生吃,亦大?笑。
「西南邊地,何來銅鼎?」
「銅鼎雖難尋,要考他也?容易,請哥哥趕一輛牛車,堆滿銅爐、屏風、花瓶甚至金銀……」
郭千仞看周圍樹影瞳瞳,笑著補充。
「可惜今夜月色不明,點起蠟燭來看才好!」
高力士都依他。
於是喚來僅剩的七八個小內侍,都在迴廊兩邊站立,手持燭盞,明晃晃舉過頭頂,頓時?照得周圍亮如白晝。王猛從樹叢走來,上?衣已脫了,袒胸露臂,兩條筋肉紮實的臂膀,硬邦邦好似鐵棍。
李隆基老眼昏花,平日看什??都恍惚,沒想到如此這般於一團漆黑中聚光取景,倒看得清楚分明,遂放聲大?贊。
「好英雄!這等英雄,當得五品俸祿!」
王猛聽了也?不說話,紮緊腰帶,就?地往碎石子路上?一躺,把胳膊伸著。
鈴鐺幾鞭子抽不動牛,加力再抽才勉強走了兩步,車斗里咣當咣當物?事碰撞的悶聲。他估摸這一車少說兩三千斤,真從人身上?碾過去,不死?也?得斷條胳膊,遂拉住韁繩問。
「王英雄!您還是舉銅爐吧?」
「——來!」
這一聲力拔山兮,吼得鈴鐺毛髮皆豎。
郭千仞跑到李隆基跟前?,從圓石几上?抓起半杯殘茶,提壺注滿,塞到王猛手裡,正色道。
「這是太上?皇賞你的茶,一滴都不能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