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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凌亂而沉重的腳步聲散去,太華公?主才從內室走出來。
她已經二十四歲了,十年?前??被虢國夫人許配給?楊釗的弟弟,婚禮行?過,公?主府蓋過,她卻始終沒有真正出降,仍然住在宮裡?,所以還和小?女孩兒一般,眸光溫柔恬靜,帶著不沾世事的純真,既不知道害怕,更不知道自保。
平日約束她的嬤嬤不見了,太華隔著窗欄興奮又貪戀地?遙望宮外火光,凝視良久,忽然雙手緊緊抓住窗欄,低聲自言自語。
「……他們說城門亂成一鍋粥,反正沒人管我,不如出去看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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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門。
雖然是白日,還是能看見長安東邊火光沖天,喊殺聲一浪浪捲起,搖動?著長安人以為堅不可摧的春明門。
城門上,左金吾衛的旗幟完好無損地?迎風招展。
而在旗幟下方?,隨處可見中箭倒伏滿身血污的屍首,慘叫聲此起彼伏,唯有一位衣著華麗的貴婦靜靜面北而立,痴痴望著大明宮煊赫的宮牆。
裴太師夫人武琴熏,年?近六十,打扮的隆重華貴,插戴滿頭?金玉,身穿繁複的十二幅翠綠綺羅寬身長裙,一雙精勾細畫的眸子?寒光閃閃。
幾個兵卒在她眼前咽氣,可是武琴熏的神態卻很坦然。
風吹來樹木燃燒的青灰。
她伸出手,像少年?時?接住落下的雪花一般,輕輕向上一托,??收納了這朵餘溫尚在的灰燼。
——轟!
巨響拖曳著連綿迴蕩的餘音。
春明門受不住巨木撞擊,終於轟然坍塌,飛灰沖天,叛軍放肆的狂笑和士卒驚慌失措的吼叫同時?響起。
這一生的大起大落在剎那間奔涌而退……
武琴熏從眷戀留念中回過神來,不舍地?抬高衣袖,吻了吻那耗費織女許多精神的繡紋,毫不遲疑地?提起衣袍,縱身跨上了高高的城牆!
頃刻之?間,就?消失在了太華的視野里?。
「呀,五姨!」
才爬上城頭?的太華叫了聲,與?婢女同時?衝過去,探身張望。
焦土之?上盛開碩大翠綠的花朵,那衣袍的每個褶皺都在風中被充分展開鋪平,豐沛的秀髮仿佛墨色花莖向外延展。
「公?主——?!」
婢女認出太華,來不及交談已聽見身後叛軍來勢洶洶,只得狠狠一推。
可還是晚了一步。
太華眼睜睜看著一柄銳利的銀槍頭?從婢女背心穿透前胸,突兀地?挺立出來,那鮮血淋漓的槍尖,差點連太華也一併捅穿。
太華茫然抬頭?。
那絡腮鬍子?滿面猙獰的男人在婢女衣袍上擦乾血跡,提高槍頭?,嘿嘿笑著對準獵物。他以為她會花容失色,嚶嚶哭泣著拜倒求饒,或者自覺解開衣襟,那也十分別?致。
沒成想,太華卻根本無視他的存在,冷淡地?挪開了眼神。
他愣了一瞬。
就?在這個空檔,太華飛快搶過婢女手裡?的匕首,往喉頭?一抹。
鮮血像從劃開口子?的皮酒囊里?往外淌,頓時?染紅了她胸前大片衣衫,可是太華仿佛並不知道痛,只是軟軟地?靠在牆頭?,專注地?盯著城外熊熊烈火。
那是安祿山為了恐嚇長安人,下令堅壁清野,徹底燒毀的萬千房舍。
延綿數代的良田、逐年?加建的農莊、碧清的湖泊、翠綠的柳枝桑麻、高大的槐柏樹幹……
無數鳥雀從火光中一飛沖天,發出悽厲悲憤的哀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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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國郡主府。
早晨才要出門參加朝會,就?收到了薛家送來的一口大木箱子?,紅藥頓時?放下擔心,快活地?沖侍女揚了揚手。
「潼關不會丟的,郎君連續五個月都不曾休沐,定?是哥舒翰軍紀嚴明,又能聚攏人心。凡事最怕認真兩個字,上下齊心,就?算聖人糊塗,也能力挽狂瀾。」
那侍女滿面憂慮,只得先扶她回房,拆看薛康衡送來的箱子?。
是書信和一枝潼關的木香,花香儼儼,裹在浸濕的綿紙里?,由他的親衛快馬兩三百里?送來,還和剛採下來的一樣新鮮清透。
紅藥含笑親自下廚做了一盤荷花米糕,小?心翼翼裝進漆盒,眼看著親衛提著去了,才回房展開書信。
薛家郎君是紅藥之?前的夫君鄭巽暴病去世後,李俶再次替她精心擇選的夫婿,出自河東薛氏,年?輕,溫柔快活,最要緊身體?不錯,十九歲進了左監門衛,沒多久就?提拔起來,又得了王思禮的青睞,順勢調去哥舒翰麾下。
去歲成婚尚不足十日,薛康衡就?開拔,兩人至今未能見面。
紅藥有時?候想起來,覺得這個婚結的糊里?糊塗。
明明還很陌生呢,就?在信里?述說起思念來,可她從字里?行?間描摹他的性情,卻覺得他和鄭巽截然不同。
也許假以時?日,紅藥會敞開心扉告訴他,她曾經無望地?痴戀杜思晦,從來不曾愛過鄭巽,她讓自己一顆心在酸汁里?煎熬,平白錯過許多個春日。
不知道為什麼,她不怕遭到他的鄙夷,甚至渴望得到他的軟語安慰。
「郡主!」
幾個侍女尖叫著撲進房間。
「聖人走啦!把咱們丟下啦!」
「完啦!完啦!開朝會的人全走啦,他們有馬有車,咱們什麼都沒有,這怎麼辦?想追也追不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