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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宜冷笑,面頰上透出一?些暗紅的狂熱。
「嗜殺,阿耶不至於。不過,也許他怕養兒成狼,寧願如圈養豬狗一?般消磨他們的志氣。至於往後把國家?交到這樣?的主君手裡會如何?哼哼,不是有句話說,我死之後,管他洪水——」
「你別胡說。」
惠妃截斷她的話,惶惑不安地握著胸口,惴惴向身側望去?,生怕隔牆有耳。咸宜眸中閃過晶瑩的亮色,看向阿娘的眼神已帶了?幾分居高臨下。
原來阿娘陪伴阿耶站在權力巔峰多年,見事尚且不如自己明白。她暗自竊喜,語氣和?軟下來。
「雀奴到底還小,阿娘千萬按捺著,莫在這節骨眼上惹了?阿耶注意。」
惠妃靜靜頷首,忍住心下橫生的涼意和?酸楚,半晌方道,「你說的是,君心莫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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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池殿乃是興慶宮中最恢弘的建築,面闊十三間,進深三間,柱二?十四根,柱間闌額相連,柱頭斗栱用五鋪作?雙抄承檐,望之極為豪奢。
殿外立著左右驍衛一?百零八人?,各個身高九尺,皆著鐵甲,執金戈護衛,一?個個站的筆直,目不斜視,恰似木雕泥塑一?般。
李隆基怒氣沖沖走出來,冷不防被個頭戴單梁進賢冠、身穿絳紗單衣,腰系革帶的低階官員擋了?去?路。
他驟然?收住腳步,身後跟著的大隊宮人?差點撞成一?團。
李隆基哼了?聲,高力士忙喝道,「裴郎官還不退下!」
那人?卻不慌不忙向李隆基跪下。
「陛下,臣裴禛有本上奏。」
因為母親武琴熏與惠妃親密的緣故,裴禛小時?候常在宮廷出入,也算李隆基看著長大的子侄輩。
他不願平白申斥親貴,便勉強問道,「阿禛有何話說啊?」
裴禛清了?清嗓子,朗聲進言。
「臣讀書十載,見晉有申生之禍,漢有戾園之禍,皆為君王寵信美色動搖國本之故,故而賦詩一?首,吟誦舊事。」
李隆基一?愣,目光轉瞬冷凝,扭頭問,「今日殿中答對皆為機要秘事,為何一?個小小的朝議郎也能?聽聞?」
五兒等?跟隨侍奉朝議的內侍刷啦啦跪倒一?片,有膽小的顧不得御前失儀,篩糠似的抖,張著嘴呼呼喘氣。泄露殿中機密非同小可,尤其今日議的是國本儲位,朝野矚目,追究起來,在場諸人?只怕都要掉腦袋。
獨裴禛不為所動,正色道,「陛下,臣為殿中『八郎』之首,大唐第十四階文官,有侍奉君上筆墨之職。今日殿中答對何事,臣不知。不過臣職責所在,於國本一?事,本應時?時?思?之,講之,在君上左右提醒之。」
李隆基靜默半晌,森然?重複。
「國本之事,諸臣確當時?時?思?之。」
裴禛狠命叩了?兩下頭,眼中閃過一?道興奮的光芒,大聲吟誦起詩篇來。
「豈知人?事無定勢,朝歡暮戚如掌翻。椒房寵移子愛奪,一?夕秋風生戾園。徒用黃金將?買賦,寧知白玉暗成痕。持杯收水水已覆,徙薪避火火更燔。欲求四老張丞相,南山如天不可上。」
高力士身子一?顫。
這幾句詩做的淺白,說君心翻覆,愛重絕色遺棄嫡長,以至於動搖國本,即便事後後悔,也難求賢於山野再度振興國家?。若是尋常時?候,文官們不咸不淡發幾句高論也沒什麼,這節骨眼兒上念出來卻分明是借古諷今了?。
他偷眼看向李隆基,見他臉色隱隱發青,雙眼兩簇幽暗火苗般的怒意。再看裴禛,額頭上亮著淺淺的汗跡,方才的慨然?自若消失無蹤,只剩下狼狽倉惶。
嘴上說的敞亮,原來就是個紙老虎。
高力士按捺住砰砰的心跳,悠然?笑道,「裴郎官好文采。」
李隆基的目光在裴禛臉上打了?兩個轉,半晌方才深深吸了?口氣,擠出笑意,整了?整衣衫斂容微微向前傾身。
「裴禛捷才。」
裴禛大喜,不等?皇命便興沖沖站起來。
「陛下優容寬縱言官,真乃天下之福。」
李隆基頭也不抬,敷衍道,「太?宗有魏徵,今日朕也有裴禛啊。」
裴禛喜形於色,連連振臂,還要再說。
高力士忙道,「今日朝會時?久,聖人?略咳了?兩聲,方才已召了?太?醫在內宮等?候。裴郎官若無要緊軍機大事,不如過幾日再說。」
他年老功高,雖然?一?向笑眯眯的,卻有不怒之威,裴禛後知後覺意識到已冒了?天大的風險,忙退到路邊跪下。
「臣恭送陛下。」
一?行?人?魚貫行?遠,李隆基面籠寒霜,目光冰冷,凝聲道,「哼!一?個個都念著『文死諫,武死戰』,逆著朕的意思?來便是於世有功啦!」
高力士呵呵笑道,「今日裴禛得了?君王整衣之禮,能?在青史留名呢。」
「這等?蠢笨庸才!沽名釣譽!」
李隆基惡狠狠咒罵了?兩句,忽然?想起一?事。
「朕記得你說當初李林甫在東宮久不能?升職,裴太?師夫人?曾向你求情,說的花好月好,怎麼她的兒子脾性?倒像張九齡呢?」
高力士摸了?摸鼻子。
「您先答應老奴一?句話,不聾不啞,不做家?翁。」
「這個自然?,你只與朕說實情就是。」
「此?事京里只怕也只有您不知道。」
高力士故作?高深莫測狀,搖頭晃腦不開腔,李隆基不禁大有興味,想起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