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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當長安真正失陷,杜若卻忍不住擔憂。
——她知道李璵一定會身先士卒,親自掛帥,可他迎敵時記得穿戴盔甲麼?會中?槍麼,中?箭麼?會被戰馬踩踏嗎?會被細作毒死?嗎?
她讀過史書上無數敗軍之將的下場,寥寥數語,或血腥或離奇或悽慘,可那通通都不該是李璵的結局!
從骨髓里泛起的恐懼浸透四肢,讓杜若緊咬的牙根都覺出發冷。
「世人?多未曾真正心動燃燒過,你我已經足夠幸運,琦年玉貌時遇到摯愛的郎君,就不要妄想結局也美好吧!再說相伴到老又有何意趣?你見他鶴髮雞皮,毫不厭棄,他待你也如此嗎?」
「你告訴我他會怎麼樣……你懂的,你算得到。」
楊玉竭力讓聲音聽起來不太在意,但語調的顫抖已經泄露了不舍。
營地深處傳來動靜,是鄭旭在吆喝。
「誰敢窩藏楊氏餘孽,殺無赦!」
這話像是一記重錘,砸得楊玉心口血肉翻湧,胸膛接連起伏了好幾下。
杜若看在眼裡,又心酸又諒解,終於深吸了口氣,拉起楊玉轉身折回?營地。
作者有話要說:自私的人的愛,也是愛。
楊玉很自私,但她懂得怎麼愛人,其實對她來說,愛人如何回報,根本就不重要。
◎369.蒼然滿關中,二
「杜娘子!方才阿耶說你竟在此處, 我還怕你被三哥……」
李璘簡直喜出望外,卻在看?清杜若發紅的?眼眶後匆忙咽下了後半句話。
相比他的?激動,李隆基的?態度卻是非常平淡, 匆匆擺手令二女起身, 便繼續長篇大論起來。
「安祿山從范陽起兵,連陷河北、河南, 占領洛陽, 一路勢如破竹, 唯有將破潼關時?, 才遭遇常山顏杲卿、平原顏真卿的?反抗。顏家?兄弟更投書各處, 慷慨陳詞, 喚起河北境內十七郡響應,雖然?很快失敗, 卻成功拖慢了安祿山西進?勢頭?。因此,朕才得以?順利離京, 從容布置抗擊之法。」
火光虛化李隆基幹枯的?白髮和枯槁的?身形。
沒了羽林軍的?重?重?拱衛,沒了重?臣近侍的?前呼後擁, 再加上目睹李隆基鑽狗洞逃竄的?狼狽, 杜若對天子徹底失去敬畏之心?, 甚至連警覺和防備都退了去,反而產生一絲親近。
第一想法竟是:如果李璵有命再活二三十年,樣貌大概就是如此了。
李璘也聽得不甚專注,嗯啊兩聲,忽然?提起兵器架上的?長槍掂了掂,啪沓掰斷槍頭?,當拐杖塞到李隆基腋下。
「阿耶,您不肯坐著說, 就先拄這個。」
李隆基的?表情頓時?有些凝固。
杜若不失時?機地咳嗽了聲,懇切地插話進?去。
「聖人,時?間緊迫,就不要多說廢話了。國朝忠勇善戰的?將帥之才,不止顏杲卿、顏真卿,還有李光弼、郭子儀……還有太子。倒是糧草需要籌謀起來,江東地富民弱,難以?自立,您只要稍作號召,就能?令他們源源不斷供奉糧草。有糧,有兵,不管誰來指揮,這場仗一定能?打贏的?。」
「……杜娘子,你從哪兒學?了這些,三哥教你的??」
李璘有些意外,但餘光瞥見李隆基面色不善,語氣微微一頓,轉而道,「阿耶,三哥嘴硬心?軟,即便在將士面前痛陳貴妃過錯,擺出嫉惡如仇的?模樣,也只是為了聚攏人心?,替您脫罪。您不用害怕。」
杜若附和,「殿下所言甚是。」
李璘樂得眉開眼笑?,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皮。
李隆基重?重?頓了下長槍。
「朕怕他什?麼?什?麼罪?說來說去,朕竟是與你白費了半日口舌,你是要眼睜睜看?著他矯詔登基,把李唐正朔毀於一旦嗎?」
杜若瞟了眼木頭?樁子般發怔的?李璘,挪步轉到兩人之間。
「自古以?來民皆畏死,哪管皇帝姓李姓張?天下已經大亂,如無世族親貴領兵,萬民便是一盤散沙,毫無戰力,不待敵人兵臨城下,已經忙不迭獻城投降。至於太子,至善至孝,斷斷不會逼殺聖人,所謂矯詔云云,難道聖人方才話里的?意思,不是要禪位於太子,好令他以?帝王之尊統領群雄嗎?那民女就不明白了,既不禪讓,又不親征,只管甩下滿盤殘局,聖人意欲何為,莫非是要擇個吉祥日子,向安祿山俯首稱臣?」
——僭越,簡直太僭越了!
楊玉、李璘和七寶皆瞠目譁然?,甚至忘了出聲阻止,李隆基驚訝不已,恨不得立即賜死她?,卻忌憚李璘礙手礙腳。
咄咄逼人的?李璵和集體倒戈的?禁軍統領的?瞬間從他腦海中浮現。
外面兩萬虎狼之師,怎麼看?都比眼前這清冷的?小娘子更危險。
——可就連他們,都沒敢直接說出『禪位』兩個字!
杜若反正一隻腳已經踏出去了,索性再多踹兩下。
「民女方才見聖人獨自爬狗洞逃出農舍,狀甚狼狽,才仗義相助。既然?聖人信重?永王,又有妙計可安天下,民女不敢多嘴。」
「你……?!」
李隆基眼角瞥見諸人尤其是楊玉張口結舌,一瞬之後忙不迭閃避的?眼神,只覺一股腥甜衝上喉嚨,轟地噴出口,頓時?前襟就染上了點點血漬。
李璘和楊玉同時?搶步上前,意欲攙扶,卻被杜若伸臂攔住,更斷然?道,「天無二日,國無二君,是以?身當先還是退位讓賢,請聖人儘快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