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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提議什麼?」

    「兵諫,殺楊釗,殺貴妃,尊聖人為太上皇。」

    李璵沒有回答,轉頭打?量圍攏在柴房門口的一干人等。

    鄭旭,從六品驍騎尉起步,十餘年來一步一個腳印爬上四品,其中?大部分功勞都可算在李璵頭上。尤其是天寶五載,李璵夜出長安那次,四個正四品將?軍受到牽連,齊刷刷扒了褲子摁在龍池殿打?板子,旁人猶可,唯有左驍衛的衛將?軍氣性最大,羞慚之下?竟索性稱病辭官。

    照慣例,武將?平民出身,最多爬到正五品,再往上,難如跨越天塹。可李林甫急於查抄杜家,來不及等吏部匯報人選,便直接提拔,惹來林冠、裴讓等人紛紛側目。

    天寶十三載,又是鄭旭,從大非川帶回奄奄一息的阿布思?和杜星河,大大滿足了聖人殺雞儆猴的要求,這才真正坐穩左驍衛將?軍一職。

    與鄭旭不同,當初守通海關的左千牛衛林將?軍、七年前參與追捕杜若的左衛陳將?軍、右衛柳將?軍、右驍衛王將?軍,右金吾衛裴將?軍……全都出身世族,與宗室沾親帶故,自幼出入宮廷,甚至得過?聖人親手指點弓馬。

    鄭旭說的沒有錯,禁軍統領的成長路線經過?刻意規劃,根本無?法分辨對聖人懷抱的感情,到底是對聖君明主的忠誠仰賴,還是對少年偶像的崇敬報效,寧死也不會把屠刀架在聖人脖子上。

    可是李璵還是挨個兒看過?去,仿佛多此一舉地問。

    「你們呢?」

    「……」

    裴讓等面面相覷,這才後知後覺地出了身冷汗,意識到單單站在這裡,已經是一種表態。他們忙不迭後退,像退潮的海浪,唯有果兒逆勢而上,操起王太醫衣箱中?的大剪刀,乾脆利落地剪除掉李璵的外袍、中?單和內衣。

    白麻布片紛紛落下?。

    大唐儲君袒露的軀體上,已結痂和未痊癒的傷口縱橫交錯,前胸後背沒一塊好肉,有些裂口大到需針線縫補,脆弱的肌膚因為長期□□和失血過?多而呈現?出一種不健康的蒼白,仿佛稍加觸碰就會碎裂成片。

    李璵在一片譁然中?頓了頓,淡淡道?,「……都退下?罷!」

    沒有人動?。

    裴將?軍戰慄的目光從李璵身上挪到臉上,不認識似的反覆打?量他。

    在那破布娃娃般殘破的身軀上,他的眉眼如同以黃金凝結鑄就,深邃、光亮、冰冷,毫無?破綻。

    **********

    和王忠嗣類似,裴將?軍裴讓和林將?軍林冠,都曾入宮為皇子伴讀。

    那時?李璵清秀白皙,面貌俊雅,性情卻十分跳脫,是整個內廷的開?心果,常把妃嬪宮女?逗得哈哈大笑。論讀書習字,他開?悟早,上手快,勝過?李琮和李瑛,甚至得到過?張九齡的讚賞,可是論到弓馬騎射,就完全是另一回事兒了。

    李璵未必怕疼怕死,可是非常怕血,怕污糟骯髒。

    為了避免沾染血跡,他甚至在與野牛搏鬥時?拒絕使用刀劍,寧願長時?間對耗,生生累死野牛。

    那時?聖人常與薛王賽馬,偶然興動?帶兒子同去。

    每當置身於山林野外,李璵總會躲開?嘈雜的羽林軍和臭氣熏天的馬匹,一個人步行登山,經過?好幾個時?辰的孤獨漫遊,才能穿過?錯綜複雜的樹木迷宮,爬到最接近天空的地方。

    於是整個營地一覽無?余,如一副遼闊精巧的畫卷徐徐展開?。

    聖人出巡,動?輒帶動?萬餘人跟隨,不止歇的人聲喧譁全在他腳下?,而頭頂盤旋的飛鳥卻那樣自在,不時?發出清脆的鳴叫。

    李璵常常蹲坐在樹梢,俯瞰奔忙的內侍,驅趕牛羊鹿雞鴨的伙夫,局促不安的獵犬,驕矜的宮妃,宮女?與侍衛避人耳目悄悄解開?衣裙……

    一旦沉浸進去,就忘了時?間。

    有一回,高力士不得不在黃昏時?帶幾百人上山,打?著火把,吹著哨子,把迷路的李璵扛下?來,扔進皇子們的營帳。

    一眾兒郎中?,個子最高的裴讓嬉笑著湊到李璵身邊揶揄。

    「獨你生得俊俏些?好黑的心腸!專會翻著花兒討小娘子心疼。」

    他說的是張秋微。

    自從李璵意外落水,王皇后並未如何,張秋微卻大受驚嚇,變成李璵尾巴上揭不掉的膏藥,行走?坐臥,吃飯讀書,樣樣事都跟著。

    偶然裴讓推一把李璵,張秋微便神氣活現?插在兩人之間,用細細的手指戳著裴讓的肩頭,大聲呼喝他。

    「你凶什麼?你會背書嗎?會寫飛白嗎?比不過?人家,就會欺負人家年紀小,好不知羞!」

    那時?裴讓與李琮已知人事,不好意思?與小娘子較勁,只得訕訕讓開?,李璵卻還半懂不懂,不明白他們為什麼對張秋微退避三舍。

    當下?李璵沒好氣兒的把耳朵一捂。

    「你別?老來煩我!」

    禁苑圍獵,張秋微沒來,裴讓肆無?忌憚地嘿嘿笑,俯身道?,「我不煩你,我讓它們煩你。」

    李璵陡然生出一絲不妙的預感。

    然而這時?已經來不及了。

    話音落地的一瞬間,李璵一把攥住急於逃竄的裴讓,卻聽見刺耳的裂帛聲,原來裴讓走?得堅決,竟寧願被他撕爛了衣袖。

    「啊啊啊——」

    李璵身前身後炸開?李瑛、李琮、林冠等人錯亂的鬼叫,營帳里十幾個人沖向四面八方,瞬間跑的乾乾淨淨,案幾和杯盤碗碟叮叮咣咣四下?翻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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