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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裡都傳說,第一個發現王皇后?屍身的?就?是李璵和李璘。
好奇的?裴讓很想問李璵,死人是什麼樣子?卻不敢,怕被他當做挑釁。
一日經過校場,裴讓意外地看到李璵解下?轡頭?和馬鞍,脫了鞋子,赤腳跳上?光溜溜的?駿馬,靠徒手揪著馬鬃指揮方向。
他湊過去,「三郎!你幹什麼?」
李璵不理他,兩手摁著馬脖子,小心翼翼由坐姿起?立,然後?平舉雙臂保持平衡,竟穩穩地,猶如一根標槍般,筆直地站住了。
「你可?以呀!」
這種雜耍般的?玩法,李琮老早就?會,裴讓也能,不過李璵還是第一次。
裴讓跟著慢慢走動的?駿馬想說幾句俏皮話,緩和一下?關?系,還沒開口?,忽然聽見?含元殿方向傳來一連串輕快熱情的?音符。
「誒呀!聖人又召音聲人演奏龜茲樂了,走走!你最喜歡橫笛的?!」
裴讓喜上?眉梢,拍了把馬屁,驚得那馬後?蹄一彈,差點兒把李璵顛下?來,可?等?他跑開好幾丈,回頭?卻發現李璵一動不動。
「怎麼了?今日大字沒寫完?」
李璵搖頭?,反覆重複跳下?地/上?馬/起?立的?連貫動作。
羯鼓和四弦琵琶的?錚錚淙淙不斷傳來,像有人拿著羽毛在裴讓心尖兒上?撩撥,惹得他蠢蠢欲動,而李璵固執地抿著唇,努力壓抑對曲樂歌舞的?嚮往。
裴讓很是不解,拉他道,「你怎麼回事?!」
李璵搖頭?,聲音像風裡的?落葉,輕飄飄上?了天。
「——現在我不能兼顧所有,我只能選一頭?,我得先捨棄,才能得到。」
裴讓莫名其妙地瞪著他。
「什麼啊?」
「萬一我長大了,他還沒死,怎麼辦?」
事後?裴讓想了很久,甚至和李琮、林冠討論過,卻都不明白李璵說的?是誰?
但?今天,裴讓忽然想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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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需要?更多的?言語,甚至不需要?一絲多餘的?表情,將軍們彼此心意相通,低頭?片刻,便不約而同拔刀出鞘,在左手腕上?輕輕一划拉。
一脈細細的?血線。
王忠嗣曾告訴李璵,以血盟誓,是基層兵卒結拜的?簡陋儀式,每當以少敵多,性命攸關?時,人們便會忘記遠在數千里外的?朝廷,轉而依賴身邊兄弟。
「……臣請殿下?允准,由臣今夜動手,以楊釗和貴妃的?人頭?慰勞六軍!」
鄭旭掀起?衣袍咣當下?跪,神態隱隱有號召之?意,裴讓等?有樣學樣,跟著嘩啦啦跪倒,卻是一言不發。
李璵沉靜的?目光來回打量腳下?這群紅袍金帶的?禁軍統領們,嘴角泄露出一絲譏誚。
聖人已經民心盡失,軍心盡失,甚至假以時日,必將失去所有中樞重臣和邊關?節度使的?支持。誰在這個時候投奔新君,便能以四兩撥千斤,輕飄飄換取三五代富貴榮華。
可?眼前這群禁軍統領卻還看不清形勢,把背叛聖人,當做險中求勝的?艱難戰局,只肯袖手旁觀,不肯明確站隊。
殊不知,帝王的?權威不過是薄薄一層紙,說破也就?破了。
「子時,楊釗歸鄭將軍。」
室內頓時響起?一片嚶嚶嗡嗡,甚至有人懷疑李璵要?接手楊玉,裴讓偷偷抬眼,卻在目光觸及李璵時立刻收了回去。
李璵語氣驟然嚴厲,不容置疑。
「請諸位將軍隨孤的?親衛去營房休息,暫時不要?擅出。至於貴妃,孤不會重複高宗舊舉,但?她到底是宮眷,死在你們手上?太不體?面了——孤會親自動手,給?你們個交代!」
與?此同時,在一院之?隔的?正堂。
心浮氣躁的?李隆基剛剛藉故狠狠責罵過楊玉,氣得她提步沖回廂房,臨走砰地一聲甩上?門,震得那質地不佳的?門框咣當作響。
李隆基憤憤低聲嘟囔著來回打轉,腳步踉蹌,差點被自己絆倒。
高力士守在門邊,看似眼眉低垂,實則餘光緊緊盯著他一舉一動。
楊釗跪在窗下?進言。
「聖人,太子那話放出來,就?是等?人黃袍加身的?意思,您可?不能再手軟了呀!」
李隆基冷冷道,「你懂個屁!」
「……」
「不然,方才姓鄭的?為何當眾撕開太子的?衣襟,不就?是苦肉計?!」
李隆基蹙眉注視著他,垂落的?袖口?忽動,無聲無息拔出高力士腰上?橫刀,振臂一掃!
刀鋒反射著令人眼花的?耀目寒光,直直對準楊釗的?咽喉。
「蠢貨!他殺朕,白背個弒父的?名頭?嗎?那誰來擬旨傳位給?他?就?算矯詔,皇位上?也得坐個活人!禍國的?是你,要?安撫六軍,只需你的?人頭?!」
楊釗身子骨一軟,脖子擦著刀鋒向地上?癱倒,直如癱爛泥扶不起?來,李隆基嘖了聲,把刀咣當扔在楊釗腳邊,厭棄地背過頭?。
楊釗抱住李隆基的?小腿不撒手,又哭又嚎,癩皮狗般扭動。
「臣這顆人頭?既然還有用,就?請聖人拿去罷!強過白白便宜了太子!」
李隆基憤然一揮手,眼底滿是毫不掩飾的?睥睨。
「沒用的?東西?!阿玉都比你強!」
楊釗猝然抬頭?,從這句話里聽出一點可?疑的?韻味。
「……聖人,什麼意思?」
李隆基不答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