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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宣子, 把這畫拿出去燒了吧。」
小宣子驚訝。
出宮前的喜公公可同他說了,陛下對這畫頗為愛護, 十多年的光景都不曾將其從御書房牆面上取下,這會兒居然讓他拿去燒掉。
但掩下目中驚疑,小宣子恭順應下。
而楚御衡靜靜坐在龍椅上,看小宣子將畫取下,心口一絲未軟,反倒腫痛得厲害。
「小宣子……」
聞聲,正準備過去取畫的小宣子恭敬地立在一邊:「雜家在。」
「丞相那日進宮是何神色?」
明明他已問過小宣子一遍, 這回又重新問過,就為想知曉些曾忽視的細枝末節。
小宣子畢恭畢敬,好似歷經艱難才堪堪回憶起:「大人剛來時神色如常,但臨走時似乎面色蒼白,失魂落魄,可雜家看不大清。」
面色蒼白,失魂落魄……
「你當日怎得不說?」
小宣子訥訥,好半晌才低語:「因為陛下不曾細問過。」
是啊,是他不曾細問過,才忽視容暮那回的不對勁……
他還有何臉面責怪旁人。
楚御衡心口一痛,隱隱一口血要咳出喉間,壓下那股腥甜的血味,楚御衡要靠臂肘撐著紅木雕漆大桌,才不至失力倒下。
他近乎不敢想像容暮聽到他和聞栗的對話該有多絕望。
一切皆陰差陽錯。
明明當初他想說的不是那樣,可落在容暮耳朵里的就是被歪曲了的意思。
難怪他說那日聞栗怎麼的那般倔強,非要把他的意思扭曲了。
他和容暮之間本就有解不開的結,讓容暮聽到這樣的話……
驀然間,楚御衡心如刀割。
「小宣子,你說朕對聞栗怎麼樣?」
「恩寵無比。」
小宣子不敢胡說,只把陛下原本怎樣就怎樣給說了出來。
楚御衡聽了這話,不免發出氣笑來:「恩寵無比……」
可他有眼無珠,把這恩寵給了不該給的人。
「那你說朕對丞相怎樣?」
「這……」
小宣子頓了頓,舌尖不自意舔了舔乾澀的唇瓣,不敢妄言。
可實際真相就是陛下對丞相大人遠不如比對聞栗好。
小宣子到現在還記得之前丞相大人從陛下御書房出去的時候,御書房裡的香爐倒地飛灰,四處都是,地毯上,丞相大人的鞋靴上,髒污一片……
丞相大人最後更是手撫著胸口,顫著身子出來,嘴角還隱隱一抹紅……
那是小宣子第一回 見陛下勃然大怒,還是同丞相大人。
後來他還聽喜公公說,丞相大人跟了陛下有些年歲了。
明著是朝堂重臣,暗地裡二人早就走到一處。
可這般風光霽月的人能陪著陛下,陛下怎麼就不多心疼心疼,還為了一個來歷不明的聞栗就放棄丞相大人。
這般區別相待,明眼人都知陛下對丞相大人是不好的。
當下御書房四下悄然,唯有時不時炭火噼啪的聲響打破了滿室靜謐。
楚御衡剛才問小宣子自己對容暮怎樣,可小宣子表以沉默。
楚御衡明白了什麼。
在小宣子看來,自己對容暮定然是不好的。
這也難怪,他會對容暮動怒,甚至動手。
他還對聞栗萬般好,難怪容暮從北疆回來會那般氣惱。
他當時只當容暮不會生氣,可若愛得深怎麼不會生氣,他不就因為容暮和華淮音走近了些而屢次醋味。
阿暮和華淮音不過用了一頓飯,他就那般冷落阿暮。
可自己和聞栗一起度過多少個日夜,這在阿暮看來該有多麼灼燒人心。
他和阿暮之間,過分的從來就是自己!
等小宣子徹底把那牆上的畫取了下來,掛了十多年的畫當下捲成畫卷,想捲起了一段舊時時光。
畫卷此刻被小宣子揣在胳肢窩處。
小宣子看天子並無吩咐,當即頓首退步離開。
但楚御衡突道:「等等。」
小宣子恭敬地停下腳步:「陛下?」
楚御衡凝目看著小宣子準備帶去灼燒的畫軸:「這畫不用燒了,這畫送到聞栗那處……連帶朕方才的旨意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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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今天子一道旨意就奪了聞栗的官位,這可著實是京都開年來第二道驚雷。
誰能料想到會這樣。
那人去年年尾還那般得天子寵幸,不過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就丟了官位。
至於為何是第二道驚雷,因為第一道驚雷還是丞相府的大火。
五年前容暮連中三元在灝京多為光耀,年初時容暮死訊傳來,整個灝京就多唏噓。
當年容暮策馬游灝京的那條長街,甚至有百姓自發將白布條擱置窗前,以做哀悼。
於朝堂,容暮是朝之眾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而於民間百姓而言,丞相大人所出的政策利國利民。
普通百姓或許不懂那些大道理,可他們知曉灝京的一個大善人走了。
但日子總要過。
年後的大雪徹底化盡,接著整個灝京下了整整一周的瓢潑大雨,等雨停後,青綠色的草色四起,楊柳見青,灝京城走過寒寂冬日,終於迎來了春日好景。
然而初春的朝堂還如冬日般冷寒。
如今上朝的朝臣戰戰兢兢,唯恐一不小心就惹了陛下的氣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