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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問了也會如午前一般得不出好聽的話,楚御衡用噤若寒蟬的低沉聲音囫圇:「朕捨不得你。」
容暮並未沉溺於楚御衡的深情之中,方才為移開燭台,滾燙的蠟油險些滴到他手上,容暮這會兒揉搓著指腹,想將剛才抬起銅質燭台的鈍感遣散走。
等指腹的紅痕消散了些,容暮這才收回了手:「那陛下的意思是不回灝京處理聞栗的事了?」
「……」透過明晃晃的燭光,楚御衡眼尾隱著殷紅的血絲,「朕於灝京的事項也耽誤不得。」
容暮一頓。
有些明了楚御衡的意思了。
「所以陛下是要我,也要聞栗?」
「阿暮……」被容暮說中心思,楚御衡有些赧然,「朕本來打算同你在陵岐郡多呆幾日,但眼下綃宓在灝京城裡鬧得厲害,若朕不回去,她許會鬧出聞栗的命案來,可朕也捨不得你,想親自照料你,江南還是太過遠了些。」
容暮只覺得稀奇。
寒來暑往,雲捲雲舒,這十多年的日子都過來了,他回首細細琢磨,都不曾見楚御衡放低姿態,難以抉擇時還會同他商量。
「陛下是天子,想做什麼便做什麼,不必如此。其實若陛下想讓我回京,完全可以強硬的手段將我帶回去。」
強硬的手段……
容暮的話讓楚御衡有被穿膛破肚般的痛楚。
更讓人驚顫的是容暮居然已知曉他的打算,他那一瞬的確起了將容暮強/擄回灝京的打算。
「可朕不想逼迫你。」
他和容暮之間有著不少的隔閡,容暮眼下還能從容地應對他便好,他若當真用君王皇權強迫容暮回去,魚死網破之事容暮說不準也能做出。
機智善謀,果斷幹練,容暮連經營多年的官位都能一朝拋棄。
他即便把容暮帶回灝京一時,也困不住容暮一世。
和容暮想談的短短一刻鐘時間裡,楚御衡已經放棄強壓容暮回去的念頭。
重新收拾好面上的神色,楚御衡薄唇抬闔,輕言:「朕的確不願逼你,朕現以你的意願為先。」
容暮的駭怪險些都壓不住:?
「陛下可是從京都來江南後水土不服,變化著實有些大了。」
容暮頓了頓,怕楚御衡不明白他的意思,又開門見山道:「其實我已驚詫了一整日了,我還是不知陛下為何突然對我這般好,千里迢迢來陵岐郡只為陪上我幾日,我不信……」
所以楚御衡這一年都經歷了什麼。
才讓這人從對自己漠不關心扭轉到如今的卑微脆弱。
「阿暮你不習慣朕對你這般?」
如今容暮的刺尖利而張揚,每一根都無意識地對準了他,他對容暮好,容暮還會不習慣?
容暮肩背挺拔,聲音遠比夜色清冽:「陛下是倨傲的,無需改變。」
「但朕是在彌補……」楚御衡頗為無力,「所以無論朕怎麼說,用軟也好,用硬也罷,阿暮還是不願回灝京?」
若之前,容暮也許還會心軟,可現在容暮對楚御衡的心早已冷若寒冰,連帶著微微挑起唇角沁出的溫柔也是虛假應付眼前人的:「灝京對我而言,不是揚名立萬的起點,而是一切痛苦的源頭。」
「可朕在灝京里,阿暮你也不留戀幾分?」
就是因為楚御衡在灝京,他才此生都不會回去……
可這話容暮不能直白地同楚御衡說,畢竟他還要為天子留幾分顏面。
容暮視線移到那繞著燭火盤飛的幾隻白蛾。
若是在灝京,這些飛蛾入冬就會藏在繭里,等入了春,天氣暖和了再破繭而出,可在江南四季皆如春,眼下三五隻飛蛾圍著燭火起舞。
其中的一隻突然撲向燃著的燭火,剎那間,薄如蟬翼的翅羽就被火所引燃,僅給桌邊的二位看客留下一息的耀眼光華。
容暮兀自取了帕子將桌上的殘枯蛾子輕輕拂去:「陛下可覺它痴傻……這撲火的行徑我也有過一回,最後證明不過自焚其身罷了;所以我也不需要陛下彌補,著實折煞我等罪身了。」
溫緩的聲線在室內徐徐流淌,燭光柔和了白衣男子線條流暢的側臉,只餘下色暈濃冶的灑脫俊逸。
如日月交換不息的曠空,陰雲過後勢必將明淨,清亮。
第58章 濡濕血跡
聞栗一事來得急, 且難解,外人一個處理不好就會傷著聞栗和楚綃宓其中之一。
但這都和楚御衡有關。
楚綃宓派人打斷聞栗的腿,只需要楚御衡回去管著;聞栗斷腿以後的後續如何, 也需要楚御衡回去看著。
他一個閒散在外的人自當不必緊趕著上前為楚御衡操心這麼多。
至於楚御衡一直問他回不回灝京, 他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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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自己府邸, 容暮才如釋重負。
這會兒天色已經不早了,明月高懸, 四下悄然, 容暮梳理過後坐在榻上, 手上動作慢悠悠的解開腰側衣扣,恰聞門外輕緩的敲門聲響起。
容暮斂容,又重新將開了的扣子系了回來, 等確定自己衣著完好,他才踱步到門邊。
原來是何朝。
何朝估摸著也快睡了,這會兒著著素淨的裡衣,外頭簡單披了個外袍就來敲門。
容暮微微浮躁的心平靜了些。
他本還以為是楚御衡不死心, 從客棧出來糾纏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