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頁
未見容暮之前,楚御衡思索過相伴他十年之久的容暮為何會出此險招也要離開灝京。
是他對聞栗的偏袒讓容暮心死,亦或是他忽視了容暮在他心中的重要性,以至自己多年的冷落讓容暮心涼,涼到容暮也變了。
當他再也無法擁有他的所擁有,他才會發現過往有關容暮的點點滴滴,剝繭抽絲,仔細探尋下來,都擁讓人心動的點……
但許他以的溫柔的少年終究變成了會將刀刺對向他的男人。
等失去以後再回憶當初擁有過的東西,在人世間的百種事態中才最為痛楚。
他只要點頭應下容暮不回灝京的念頭,他就永遠也追不回容暮。
晚來的悔悟總會伴隨著細密的刀割,反覆在楚御衡最裡頭的心脈划動。
如今他再怎麼悔過,於二人而言都晚了。
楚御衡這一頓飯如同嚼蠟,根本用不下幾筷子,期間他一直在默默看著容暮,但案上他愛吃的幾道菜,容暮都沒舉箸去夾。
若這些菜太過葷腥也就罷了,但那牛骨是用蘿蔔清燉的,容暮其間用的甜口之菜反而更多,糖醋的豚骨近乎三分之一都被容暮所用。
又想起滿桌菜餚容暮最先動口的是那一方酥點,楚御衡頓時瞭然。
容暮許嗜甜……
飯後,容暮擺杯把盞,斟上兩杯香茶。
二人靜默地用著茶,而容暮微眯著眼眸。
這會兒的冬日暖意融融,亮光透過軒窗打在他擱置在手柄處的手骨上,柔和光路順著他指尖一路爬向他無暇的脖頸喉結,宛若給他整個人攏了一層白釉之色。
但等容暮看清楚御衡前頭一絲未少的茶水,思及方才用膳也不見這人多動筷子,容暮挾下瓷盞那口他特意為楚御衡所點的濃茶,放下瓷盞狐疑:「陵岐郡的飯菜不合陛下口味?」
楚御衡搖搖頭。
但這沉默並不尋常,容暮低著眸子。
這人估計就是還不餓。
於是見楚御衡默不作語,容暮又伸出筷子夾了一塊小酥,也不多問眼前人。
一直等著容暮的關切,楚御衡眼看著容暮剛用了一碗白米後,現在還專注於吃點心,本該如以往一般的問候卻遲遲不來。
楚御衡擱在膝蓋骨上的拳頭無聲攥緊,白衣男子默然飲茶的場景落進他漆黑的眉眼中,他與生俱來的貴氣與傲慢也略見消散。
見原本盛著四方小酥的瓷碟都被光了盤,楚御衡終於忍不出了:「阿暮你愛吃這點心,灝京那麼多的廚子都可以做,還可以做得比這更加味美。」
容暮剛放下竹筷,剎那間嘴裡的小酥還沒來得及咽下。
好端端地提起灝京的點心……楚御衡莫不是還想哄他回京城?
好胃口消失幾分,容暮木然嚼了幾口香酥後,取了帕子擦了擦唇:「其實這些茶館出名的點心這就是灝京告老還鄉的師傅做的。」
楚御衡:……
「而且陛下是否忘了。」
「什麼?」
容暮閃著琉璃目,同楚御衡四目相對:「十多年前,我就曾捧著灝京廚子的點心給陛下。」
「有這回事?」楚御衡訝異。
「嗯。」容暮松懶笑了一聲,諷意漾在纖長的睫毛上輕緩地顫動,「還是沈書墨送我的點心,我都捧著送給陛下了。」
被容暮這麼一提醒,楚御衡恍然憶起的確有這麼一回事兒,但等他繼續往記憶深處追尋,他緩緩沉降了的心倏然疼痛起來——
那回容暮捧給他的點心,最後被他親手給打翻了。
第56章 聞栗斷腿
楚御衡並不喜歡吃糖。
皇室血脈凋零, 他母后在生下楚綃宓時沒了命,他父皇也同母后攜手而終,留下不過十來歲的他還有剛出生的楚綃宓。
作為皇室唯一的嫡子血脈, 他比晚出生幾年的楚綃宓過得更要克制,也更辛苦些, 畢竟皇子規矩頗為嚴苛。
江山的重擔,他必須扛在肩上。
有先帝的帝師教導, 禮法嚴苛, 以至於他成長一路上禁錮頗多, 每日用多少,該穿何種衣物, 都有人細細相備。
糖更是他難以相觸之物。
母后還在時, 曾給他一面糖葫蘆,可那串兒被他父王揚掌揮開, 父王陰鶩的神色他到現在還記得一清二楚:「你未來是天子,不可耽於這般甜膩。」
父王說什麼便是什麼,聰明的宮裡人自此讓他戒斷了甜。
除卻糖葫蘆,其他的甜食他也嫌少相食。
他唯一能記清的入口甜尚且還在青少, 他那日出宮倒在地上,被路人相扶時餵下的一口飴糖。
困厄里那一口糖, 甜進他的唇舌,也甜入他的心脈。
此後再多的甜味也比不及當時的味道。
但同樣是甜,如今再思及他那次揮散容暮送來的點心,楚御衡視線恍惚,黑眸里浮現濃郁的沉痛。
許是他送來都輕易嘗不到的甜味,容暮能觸手可得,亦或是容暮送來的甜點還是沈書墨送他的。他當初才會一時氣惱, 衝動著便將容暮送來的點心推散落在地。
沈書墨對容暮的心思,楚御衡最初便看在眼裡。
沈書墨為何會那般大手筆送書院全同窗點心,不過就是為順理成章地把最佳的一盤送到容暮手裡,否則別人的都是普通的桂花酥,為何容暮的那一份就格外精緻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