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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華老將軍頭一回喚容暮阿暮,明明容暮身邊同他熟稔的人也都這麼喊。但華老將軍這麼喚他卻讓容暮扭著勁兒。
緊張中雜著新奇, 容暮不甚好意思的撓撓攥著的酒繩,將自己之前意外得來的好酒往上一提:「帶了好久來接老將軍,這兒風大,不若現在去訂好的酒館坐坐?」
華崢這次來就是為了看看容暮的,其餘的都不在他的考慮之中,於是華崢聞言眼底溢著笑:「都隨你安排。」
「好。」容暮看著從容,但心裡滾燙的熱流來換地竄,從拎著酒到右手到牽著馬兒韁繩的左手,等帶華崢去了熱鬧的酒樓,容暮白瓷的面上已染上了微微的紅意。
他挑的酒樓就在渡口,所以往來的宴客也多,即便容暮定在最高的包廂,也架不住下頭的喧鬧。
等上菜的侍從上滿全菜,容暮過去闔上了門,餘下的就是二人久別不見的寒暄。
能聊的東西很多,從江南的水患安治到華崢替代帶兵戍邊,這一個多時辰的言笑晏晏里,二人的酒水居然近乎未沾,
容暮看著老將軍酒盞里的酒水不少,輕擱竹筷探問:「老將軍不吃酒麼?」
「……」華崢還望著能多和容暮說說話,所以酒水方面就意思了過去,「酒量差,吃多了就容易起醉態。」
武將鮮少有不善飲酒的,但細數起來容暮遇到的大多如此,所以容暮也沒有嘲笑華老將軍的意思,晃蕩著一旁的酒液,容暮也坦然:「我也不善飲酒。」
「其實這次來,陛下還讓帶了話。」
容暮面色不變:「陛下有何吩咐?」
「也不是朝政上的事,陛下想知阿暮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去。」
「為人臣子,自然有詔必回。」
楚御衡若一直不下命讓他回去,那他可以一直捂著耳朵不主動。
華崢瞧出容暮的意思,笑道:「其實陛下還讓我帶了一道口諭。」
「口諭?」
「陛下說江南冗官未平,還要阿暮你留在此處。」
手中酒盞應聲而落,容暮抬眼看著對坐的老將軍,目中流出不可思議的神色:「陛下不催我回京?」
「不催。況且陛下已經知道了。」
一句知道了讓容暮不知所措。
知道什麼了?
知道他是華家之子,還是知道他這麼躲著灝京就是為了保住華家?
心中有愧,自會放低姿態。
而容暮聽了老將軍的解釋後,久久不能平靜。
自己最大的弱點被楚御衡知曉了,楚御衡卻沒有藉此拿捏他,這不像心狠手辣的楚御衡會做的事……
「可陛下就這麼信任我?我餘下的日子已經打算得過且過了,現在倒要感激陛下的手下留情。」
「你無需得過且過,因為你才是救了陛下之人。只不過當初陛下錯把聞栗當成了救命恩人,而阿暮你也高熱一場忘記了好些東西罷了。」
清冷澹然驀然間破了個乾淨,容暮破天荒地喃喃自語:「這也太荒謬了……」
「可這都是事實,陛下也已經知道了,陛下心中也是有你的……」
華崢搓搓手,繼續補充道:「你在江南所以不知,你走後陛下近一個月陛下都不曾上朝,先是因為起熱而咯血,好不容易養好了身子,後來去了一趟天牢有落下了一背的傷,陛下是要把你曾經受過的傷都一一受過!」
「陛下受過那些苦楚以後決心不做糾纏了?」
容暮不敢想還有這等好事。
華崢不出聲,但這沉默已然默認容暮猜對了天子的話中之意。
容暮不想還有這等好事,輕笑沖淡了原本的沉著,容暮半掩住雙眸里的清幽冷光,他再抬起頭來目中只剩灑脫:「那樣也好。」
方圓不能容,異道不相安,他和楚御衡本就不該走到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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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將軍一直在陵岐郡住了有兩個月,期間間或有灝京的書信傳來,但都是楚綃宓寄送來的。
楚綃宓開始的時候問他什麼時候回來,後來似乎知道他不會回灝京了,又在書信中要他為她尋些江南好看的雙面繡品,還順帶著將留滯在灝京的沈書墨批了個狗血淋頭。
容暮一邊笑,一邊為楚綃宓尋江南最好的繡娘給她繡衣物料子,日子就在處理公務,為楚綃宓尋奇物以及陪伴華老將軍四處游賞的光景里過去了。
連過了兩個多月,伴著十月小重陽的暖陽下,容暮才送老將軍回京。
這次秋色已深,菊花爛漫,夾道木樨飄香,就連天也都瓦藍一片,特意給老將軍帶了好些江南各郡縣的特產,容暮將老將軍送到來時的那個渡口。
華崢帶著容暮準備的東西腳步極快地上了船,辭別時他已能控制好自己不舍情緒:「就此別過了。看現在你過得好,我日後也能笑著見你死去的阿母了。」
「老將軍一路多保重。」容暮笑中透出一縷落拓的氣質,純粹而暖融。
「你也保重!往後的日子記得要過得輕鬆些!」
隨著老將軍低鳴的一聲,烏篷船盪在幽藍似碧玉映天的湖面上,不斷遠逝在容暮眼前,最終在水鳥騰飛的鋪墊下隱於水天交接的那一線。
久駐渡口,秋風撩起的碎發遮住容暮明朗的眼,而他的嘴角卻輕輕上揚。
老將軍所言便是他餘生之所願。
進則掙扎於如冰履世,退卻可賞燦陽破雲,浮光掠金,之後的日子,他不過只想做個快活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