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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在容暮瞧來,這裡一切都恰到好處。
他裹在廟裡的被褥之中,周身沒有一件事務同楚御衡有關聯。
因此容暮少見的心情輕鬆。
黝黑一片中,山風呼嘯,容暮腦海里還浮現方才小和尚帶著書冊歡脫著腳步離開的模樣。
其實他也曾擁有選擇的餘地。
若他十歲那年選擇留在清泉寺剃度出家,或許他就不會一早下山遇見楚御衡,還在往後的日子裡把楚御衡當做光,櫛風沐雨,朝生暮死也不顧。
如果重來,他也許會如同小和尚一般——
每日晨起敲著木魚,午間挑剔著無味的齋飯,晚間背誦經文的時候還會被嚴厲的住持責罵不該走神。
但他應當不會被罵,畢竟他打小就聰明。
可聰明的他怎麼就砸在楚御衡手裡……
容暮無奈苦笑,這些遐想不過虛妄罷了。
嗔心重,造業多。
現在的他哪裡還能重歸佛門。
第43章 再見容暮
灝京禪宗興盛, 門徒日眾。
大的寺廟一般可招待雲遊至此的游散和尚或香客吃住三日,中等的寺廟則免費吃住一日。
但那都是別處的廟宇。
容暮當下所在的清泉寺平素就把韋陀杵置於地上,這表明清泉寺不過一方小寺, 尚且不能招待雲遊的香客免費吃住。
可容暮能留在清泉寺中這麼多日子,無非因為他當初就從這清泉寺里下山的。
次日, 容暮特意起了個大早,就為去見淨德法師。
寺廟裡規矩頗多。
入院時候的門檻輕易踩不得, 跪坐在蒲團上也需謙遜, 這些容暮都牢記心間。
當下整個廂房格外的樸素, 還有焚香的味道繚繞在鼻前, 前頭的淨德法師手上拿著一串佛珠,還在閉眸禱念經文, 身後的灰袍男子以標準的姿態跪坐在蒲團上, 那是寂然候著的容暮。
等過了半個時辰, 淨德法師才淺淺掀了掀眼皮子:「施主回來了……」
淨德法師這聲音不像疑惑, 就像簡單地說一個普通的事實罷了。
容暮恭敬, 雙手合十,琉璃目下垂,此刻微微躬身道了一聲:「阿彌陀佛, 覺暮回來了。」
他本該有法號和法名,但十歲那年他選擇下山, 就意味著廟裡宗派分下來的法號和法名都與他無關。
現在的他不過是紅塵中一縷飄絮, 淨德法師自然該喚他一聲施主, 但他還是願意自稱當初在廟裡的名字, 覺暮。
而此刻容暮想問的就是自己這一縷飄絮來自何處。
他明明就是鎮北大將軍家的么子,怎會被淨德法師撿到,收養在清泉寺里十年。
這問題暫且不能速去北疆詢問華老將軍, 容暮也只得第一時間就來問廟裡的淨德法師。
木魚佛音里焚香繚繞,禪意盎然。
「我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容暮敬言。
聞言,淨德法師敲擊木魚的動作微頓。
容暮明明已不是當初還未下山的少郎,淨德法師看向容暮的雙目依然還有溫情:「罷了,也該讓你知曉了。」
淨德法師已取出一旁早已準備好的木匣子,容暮頷首接過。
木匣子裡頭安置著幾件小衣,指尖輕輕一觸,觸感就像出生兒童該用的那般綿軟。
似覺察到什麼,容暮攥著小衣,雙目炯炯有神:「這是?」
「你母親,也就是當初的華夫人留予你的」
「母親……」容暮喃喃。
小衣的繡工不算精巧,但面料上佳,上面繡著嬌憨的小虎也算傳神。
而他的生肖就是虎。
容暮心口微軟,似有溫熱泉流絲潤淌過。
「你母親本未到生產時節,但一路馬車勞頓,停在山下隱有早產跡象,好在隨身還有穩婆在,你安然出世。」
「那我母親?」
「你母親身子虛疲,生下你以後就只剩下一口氣吊著了,不過後來據說藥石無醫,還是去了。」
容暮無聲攥緊了小衣。
其實剛才那問題問出口他便知道答案了。
他也曾經在尚未知曉自己身世時,仔細調查過華家幾代人的背景。
華氏一族世代為武,到了華老將軍這一輩時,也是如此。
華老將軍只娶了一妻,便是容家之女。
幾十年前的容家在整個灝京毫不出名,可容暮也知華老將軍之妻容氏去得早,傳言便是在生子時同孩子一道去了。
容暮查探之時還未曾把這對夫妻與自己聯想在一起,即便現在已經猜到幾分答案,可真正聽在耳朵里,容暮依舊無法輕易平靜心緒。
線條流暢緊緻的下頜揚起,容暮的瞳目多情且略有恍惚:「可我為何會在廟裡?」
還宛若個棄嬰。
「當初你父親迫於外事,無法照料你,便親自上了山把你託付給了廟裡,還讓一直瞞著你的身世。」
聽到這裡,容暮心中似有江水破堤湧出——
原來他不是棄嬰。
「乖孩子……」淨德法師看容暮這般失神模樣,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給你取名容暮也是由此,你母親本姓容,而你是暮色時分降世,來廟裡時還隨身帶著一面銀鐲子,你下山的時候就已經給了你。」
那個鐲子容暮有印象,當初他就是靠鐲子知曉自己的身份。
淨德法師一直觀察著容暮的面色,當下摸著他的頭嘆惋:「你也切勿掛懷,你父母將你送到廟裡,不告訴你你的身世,就希望能護著你,盼你一輩子平安喜樂,乾乾淨淨地安度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