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剖出的真心被人肆意踐踏, 楚御衡心裡知曉容暮心中定有不痛快是一回事,但當下容暮將自己的不痛快都拋到明面上,又是一回事。楚御衡寧願容暮動怒和他吵一架, 也不想容暮這麼雲淡風輕地同他說話。
就好像自己同他的過往就像縹緲的浮雲一般, 捉不住, 也摸不透,一旦被風吹散過去了就再也不復存在了。
楚御衡頭疼欲裂。
可他是一國之君, 萬民之主, 若想做什麼, 試問這天下還有誰能阻他。
即便是求而不得的容暮——
也不行。
況且楚御衡不信容暮當真沒在心中給他留下絲毫的位置,這麼多年的親密相伴,二人近乎相互扶持著一路走到如今, 現在怎可以分道揚鑣四個字草草了結。
容暮不會不愛他,只是容暮太過倔強了些。
軟的不行,就用硬的,阿暮終究會回到他身邊。
靠著雕漆紅柱, 楚御衡浮起的躁動漸漸平緩了下來, 恍惚之色淡去。
視線絲毫不離眼前的容暮,楚御衡眸色灼然, 悄然又回到了方才的話題:「阿暮你不信朕就罷了,朕現在別無二願,只希望你身子可以養好了……」
楚御衡說話時面色沉重, 語氣也壓得極低,這般裹挾著商討意味的一句話出口,讓容暮不由得挑起眉梢凝然。
許是見多了楚御衡同他好生商討的模樣,容暮當下也不覺得稀奇了。
人同人都一樣,除了楚御衡有帝王的身份加身, 其餘各處二人別無二次。
楚御衡之前會冷著面對他,當下也可賣著可憐同他說話。
嚴肅久了個人的突然溫柔才最為致命和誘人。
但吃了那麼多的虧,他還哪敢輕易回頭。
信與不信之間搖曳輾轉,容暮終究移開了視線。
琉璃目忽就一瞥,翩然落在楚御衡腹部的白巾上。
昨夜還纏得乾淨利落的巾子,今日就重新隱著血色,看著那一團模糊的血痕,縱使知道眼前人是在刻意以生哄他放下幾分忌憚,容暮依舊無法放任自己對楚御衡的傷勢視而不見。
他和楚御衡的恩怨屬私事,尚且落不到公處。
楚御衡是帝王,他的身子關乎國之社稷……
容暮抿抿唇,姑且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道:「大夫昨日夜間說了,陛下的傷今早起來要換藥,這事耽誤不得,陛下還是早些用膳換藥去,我現在就去後廚看看陛下的藥有沒有在熬製了。」
語畢,容暮微退幾步,借著去後頭監管煎藥的由子離開了楚御衡身邊。
斑駁光影打在容暮身上,穿梭林枝間的日光使得容暮雪白的冬袍被染了更多的烏黑。
楚御衡勸不住人,只得眼巴巴地瞧著容暮轉身離開。
白衣男子緩步行於樹下時,衣角還帶著爐灰,就好似下澈的日光在白紙上提筆正作著墨畫,一張一翕間在這人身上暈染出最美的水墨畫卷。
直至這人的挺俊背影消失在拱門外,這場冬日暖陽提筆所做的畫作才流轉而散。
爐里的火光漸漸黯淡了下來,原本翻滾不息的茶汁也恢復了平靜,被叮囑著用膳用藥的楚御衡依舊僵在遠處。
容暮已經離開許久了,而楚御衡頸骨里的無力和絞痛之感尚存。
而一刻鐘後,剛好同容暮談完事項的沈書墨從大廳踱步而出,就見這位君王目光如炬,神色昂揚。
哪怕身後並無二三侍衛作陪,獨自一人也頗具威懾感。
抬著眼皮子,沈書墨輕笑一聲,拱門外遠遠地行禮:「陛下,草民退下了。」
沈書墨意欲離開,被楚御衡出聲攔下。
「你過來。」
沈書墨步履緩了下來,斂下目中惑然,還算恭敬地頷首過去。
「陛下有何事?」
楚御衡看著沈書墨,不懂為何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有人敢惦記著容暮。
但愁煞不顯,楚御衡開門見山:「你離阿暮遠一點。」
沈書墨挑眉,也不應下。
沈書墨自有幾分底氣,方才容暮同他碰面的短短小半盞茶時間裡,他就清楚了容暮的想法。
容暮既然寧願死都不願和這位回去,他當下又豈能有怯。
於是沈書墨驀然笑了,帶著商人的敏銳,試探著推婉回去:「陛下這話可要同他說,草民還指望著能積攢些家財,怎能主動斷了同他的這條人脈。」
「你若再含糊其辭,你背後的沈家……不一定就能保得住。」
若看不慣一個人,那麼無論他說什麼,楚御衡都如梗在喉。
所以楚御衡不介意用沈書墨來威脅容暮。
只要最後這個法子有用就夠了。
但沈書墨微愣,這般明晃晃的要挾著實耀武揚威:「陛下是在藉此要挾草民?」
楚御衡單手捂著暗地裡隱隱作痛的小腹,乾燥唇畔失了幾分血色,此刻浮起一絲詭異的笑容:「怎是要挾,只是朕相信沈氏能在江南獨大並非乾乾淨淨罷了。」
「……」沈書墨冷笑一聲,「陛下如此威脅恐嚇我,就不怕容暮知道後對陛下所行不悅也不喜。」
「這就不是你能管的事了,朕只要你離容暮遠遠的,他不是你能夠肖想的人。」
沈書墨嗤笑,這下他完全懂了。
他懂了容暮方才為何叮囑他切不可多和這人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