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頁
這樣的點心他不會吃,更不會讓容暮吃上一塊。
楚御衡一直以為自己這般所行沒有過錯。
可當下看容暮略有諷刺的神色,他心口一緊。
容暮說了對他好,就該只將視線放置在他一人身上,但不該是這般寒寂的視線。
容暮尚且不知楚御衡如今心潮起伏得厲害,在容暮看來,楚御衡剛愎自傲,他現在再怎麼猜也猜不到楚御衡是在懊惱。
容暮瀲眉,伸手捻去膝蓋上的瑣碎點心渣,一直低著頭不去看楚御衡:「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有一件耿耿於懷的事。」
「何事?」
楚御衡這兩個字剛出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嘶啞的厲害。
像飲過烈酒,乾咳辣痛。
「後悔我不曾嘗過當時被陛下掀翻的那份點心。」
又是點心,楚御衡眉峰驟起:「沈書墨對你而言就那般重要?甚至於阿暮你願意為了沈書墨再三地挑釁朕?」
「重要啊。」
容暮的三個字很輕緩,像用蓬鬆的羽毛拂過楚御衡的嫩肉,讓楚御衡又酸麻又不虞。
「陛下不喜我的點心,不喜我的朋友,所以對那份糕點不屑一顧。」
「朕沒有不喜你!」
至於他不喜歡沈書墨和沈書墨送的點心倒是真的。
於是楚御衡強調:「朕只是不想阿暮你和沈書墨走得過近,他不學無術,會帶壞你。」
聽著這人一副為他好的話語,容暮嘴角拉得極平。
那一盤碎在地上與泥土相混的酥點,於他而言已不再僅僅是甜味。
沈書墨是他離開清泉寺後交到的第一個朋友,那份點心是他的第一個朋友贈予他的禮物,二者都有著重要地位,可楚御衡排斥沈書墨,那點心更是最後卻入了土。
「為我好……」聽眼前人說是為他好,容暮好不容易穩住了亂緒,「但陛下一直未說過這是為我好,後來入官場,我也曾仔細想過陛下當時為何有那麼大的反應。」
「為何?」
「我本素民出身,而沈書墨出自商賈,陛下有皇家血脈,作為日後的九五之尊,陛下皇命在身自然尊貴無比。所以陛下同我本雲泥之別,瞧不上我,連帶著瞧不上我的商賈好友。」
「阿暮你怎會如此想?」
即便被容暮說中了幾分心思,楚御衡依舊犟著一口氣不承認:「朕只是不喜歡沈書墨,但朕絕對不曾那般想過阿暮你。」
「那我斗膽試問,陛下當真能做到公正無二地對待世間所有人?」
楚御衡:……
「若我並非孤兒,而是陛下最討厭的武將之後,陛下可還會這般平靜待我?」
楚御衡咬緊了唇,又默然了。
若容暮是他最不喜的武將之後,那他一開始就不會同容暮有糾葛。
所以容暮當真將他的腦子看得透透的。
但短暫的失神後,楚御衡沉言:「可阿暮你不會是武將之後,阿暮現在所做出的一切假設都是虛妄,都做不得數。」
容暮眯著眼,像是懂了什麼,展顏笑了:「陛下躲了我的追問……不過我大概也知道陛下的意思了。」
縱使在同天子對話,容暮也心緒和緩。
他現在再想到這事時,並沒有如當時剛想明白時那般的頓挫難堪。
當初的他還會為自己攀不上楚御衡而自責無力,如今即便他和楚御衡依舊天差地別,甚至楚御衡一旦知曉他有華家的血脈,必不會讓他落下個好下場,他也頗為從容。
從容到容暮隱約還有破罐子破摔的打算。
從故意找准一個點激怒楚御衡開始,到他不再自稱草民,用「我」相待,他寧願希望楚御衡這次見面會怒斥他,也不想看到楚御衡這般奇怪地對他好。
求了十年而不得的糖,如今一朝全部被餵到嘴裡,這不是甜,而是齁膩。
說到底他還是不信任楚御衡罷了。
-
這飯用的有些久了。
本來這頓午飯是容暮和何朝一起用的,但容暮不想讓楚御衡過多地接觸到何朝,所以到現在楚御衡何朝連面都沒有見到。
容暮不覺被拘束,又打點了幾道點心,打算晚上悄悄帶給何朝。
而楚御衡只當容暮愛吃,這會兒的帝王還在兀自難過。
出了茶館,即使還因容暮的一席話而一路堵心,楚御衡也一步不離地跟著容暮。
容暮去學堂處理事務,楚御衡就跟著;容暮同百姓互相寒暄打招呼,楚御衡立在一旁看著。
以往百姓看到和善的容暮,還有好些話要細細敘講,但等今日他們張望到容暮身邊的黑衣男子,骨健筋強,面色凶煞,一個個都瑟縮著,只簡單寒暄幾句就離開。
多虧了楚御衡在,以往容暮花在同外人寒暄的時間都用來看學堂的帳本子。
當暮色深沉,天上被食去一半的月亮像極了彎鉤懸在空中,月明星稀,但依舊月輝清朗。
當下終於能將楚御衡送到客棧里安歇,容暮暗暗鬆了一口氣。
腳踩著皎白的月色,容暮彎腰以隨禮,告辭的話就在嘴邊,恰逢楚御衡身邊的灰衣侍從不知從何處出現,知曉這人定是有事來報,容暮懂禮數地退在一邊。
容暮想等楚御衡處理完事,便欠身告退。
但楚御衡也不迴避他。
在容暮快轉身之際,楚御衡伸手攥住了容暮的臂腕,瘦削的腕骨被楚御衡攏起,這是他們一年後相見的第一次相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