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頁
常言道,人死之前會記憶回溯,會想到這一生最無法忘懷的人事物,九方淵一直以為自己重生歸來,不能捨棄的是復仇大業,沒成想死到臨頭,竟然會在意一個記不起來的背影。
這份無端生出的偏執,令他在遺憾的同時,又有些好奇,好奇從何而起,好奇到,不願意撒手人寰,不甘心就此墮入地獄。
耳邊嗡鳴聲呼嘯,掩蓋住了雷聲,九方淵喘息漸漸粗了起來,他努力地睜開眼睛,意識清明的同時,知覺也回來了,他的五臟六腑都在痛,痛得他張嘴說不出話來,只有血從口鼻中流出。
在那裹挾著雷霆之勢的光柱劈下來的時候,九方淵突然聽到了一道聲音,微弱的、模糊的聲音。
「主人,該醒了……」
像是嘆息,又像是哭訴,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吾等願獻祭與世,以身之血肉,護混沌鴻蒙,願吾王千秋萬代,歲歲昌盛。」
九方淵頭很痛,聽清了話也沒辦法思考其中的含義。
只見紅光一閃,在雷柱砸下的地方,再尋不到半個人影,劫雷具有無比恐怖的力量,在院子裡砸出一個幾丈有余的深坑,所及之處,萬物盡數化為焦土。
鶴三翁手撐著牆壁站起,他手腕上垂下的鎖鏈錚錚作響,其中紅光忽閃,燦金色夾雜著紅色的靈力織成一張巨大的網,將院落之外的房屋包裹起來。
除了九方淵,這望梅峰還有鹿雲舒與蘇長齡兩個活人,不能不顧。
鶴三翁仍舊笑著,他像迅速蒼老了幾十歲一樣,乾枯的臉上顯出一股極其深重的疲態,他嘴角仍勾著,眼裡卻幾乎滲出血來,死死地盯著不遠處的深坑:「我說要為他護法,但他在我眼前死了。」
「阿鶴……」
「冉戮,我沒有保護好他。」
他一字一句說得極其緩慢,咬牙切齒,幾乎要斫出血意。
「轟」的一聲,院裡的屏障被擊碎了,天際烏蒙,卻有電光閃動,又醞釀著新的雷柱,要將另一個不該存活於世間的人殺死。
鶴三翁一步一步走到深坑旁邊,他蹲下身,摸了摸腳下的土地,那裡還有些許殘留的深褐色血跡。
蒼老的人終於繃不住臉上的笑了,他的眼角滑下一顆渾濁的淚,砸在那混著血跡的焦土之上,濺開一朵無人捧起的花。
他站起身,手中的鎖鏈宛若一條赤色長鞭,直直地擊向朝他劈下的雷柱,他用的力道很大,比在主峰時要凶戾百倍,仿佛要將心中的不滿盡數發泄出來一般。
鶴三翁打了個痛快,夜風散開,帶著些許梅花香氣,還夾雜著一聲輕飄飄的嘆息。
他們都沒有注意,在那九九雷劫劈出的深坑裡,塵土輕覆,一顆赤紅的血珠子閃著幽光。
身上無一處不痛,九方淵睜開眼時,面前已經換了副景象,沒有猙獰的雷光和無盡的黑夜,四周艷陽漫天,桃李紛飛,潺潺的溪流蜿蜒而下,他站在這一邊,另一邊是一處農家小院,隔著籬笆,能看到院子裡活蹦亂跳的蘆花雞。
九方淵怔了一瞬,然後立刻反應過來這是哪裡,眼前的一切都與記憶中沒有差異,他之前從玉奴身上拿到的血珠子是一座先天洞府,裡面藏著他上輩子用過的本命法器。
上輩子他與玉奴做了交易,玉奴不知這血珠子裡頭藏著什麼,只覺得靈力濃郁,便直接吞了去,消化不了沒有用,隨手丟給了他,也誆得他天上地下幫忙找一個早就魂飛魄散的將軍。
九方淵眼底浮上一層意味不明的暗光,他以為自己會被那劫雷活活劈死,再醒不過來,沒想到竟然來到了這座先天洞府里。
身上的傷口在快速癒合,這洞府里不知藏著什麼治癒身體的東西,九方淵只感覺到一股暖洋洋的力量包裹著他,順著經脈流向他的四肢百骸。
不消多時,他身上的傷就痊癒了。
九方淵下意識先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身體情況,修為已經在築基中期了,直接跨了兩個小境界,他沉了沉眸子,心裡升起一絲懷疑,這該不會是幻境一類的東西吧,那雷差點劈死他,現在他就這麼輕易的恢復了?
反正最差的結果也就是死了,九方淵撫了撫額角,將亂七八糟的思緒甩開,足尖輕點,躍過清澈見底的溪流,落到河對岸。
他往小院裡走去,身後的景物霎時變了,風捲雲舒,落花流水,沒有了觀賞的人,一切草木都化作飛灰。
蘆花雞「咯咯咯」地叫著,木柵欄圍起的院門一推便開,隨著踏入院中,九方淵的背脊處泛起一陣癢意,他偏頭看去,只見身後無端生出兩扇翅膀,仿佛攫取了世間銀河的星辰,湛藍的星輝令萬事萬物失去了顏色,璀璨奪目。
九方淵步子一頓,半天沒回過神來,他抬手碰了碰左側的翅膀,精緻的面容有一瞬間的恍惚。
他只知道自己身上有妖族血脈,但不知道具體是什麼妖,幼時見娘親化形,也不是有翅膀的妖獸,怎麼自己竟然會生出翅膀?